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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汇集册 故事汇集R

作者:古云的于建军道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2-04 02:37:33

## 完美伴侣养成手册

>丈夫车祸去世三个月后,我在他书桌暗格里发现一本《完美伴侣养成手册》。

>翻开第一页:“目标姓名:林薇。当前匹配度:65%。预计改造周期:三年。”

>手册详细记录着我所有“缺点”:爱看文艺片、周末赖床、交友过度……

>最后一页的印刷编号让我脊背发凉。

>根据编号,我找到了“幸福人生有限公司”。

>接待厅里,几十个男人捧着同样的手册埋头苦读。

>玻璃门滑开,我的“亡夫”拿着新手册走出来:“下一位改造对象,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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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了。窗外的梧桐叶从深绿染成了枯黄,又一片片被深秋的风扯下来,打着旋儿贴在湿冷的柏油路上。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终于散了,可另一种更沉滞的东西,却像渗水的旧墙灰,无声无息地糊满了这间我和陈哲生活了五年的公寓。

他的东西,我收拾得极慢。一件衬衫,能叠上十几分钟,指尖抚过领口他常蹭到剃须膏的位置,那点微乎其微的残留气息,足以让眼眶发酸。书架上大部分是他的专业书,厚重的精装本,书名拗口得像咒语。我一本本抽出来,用干布擦掉浮尘,再放回去,指尖偶尔划过书脊,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旋涡,在午后斜射的光柱里无声飞舞。

书桌是最后一块堡垒。宽大的胡桃木桌面,堆满了他的文件、图纸、散落的笔。我叹了口气,拉开最上面的大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单据、旧手机充电器、揉成一团的超市小票。耐心地一样样清理,抽屉渐渐空了,露出最底层铺着的蓝色绒布。我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绒布边缘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凸起。

轻轻一抠,一小块绒布掀开了,下面是一个薄薄的暗格。心莫名地快跳了两下,指尖探进去,碰到了一样东西——一本薄册子。

抽出来。册子不大,约莫A5尺寸,封面是那种廉价的、带着点塑料质感的深蓝色硬壳,没有任何花纹或文字,朴素得近乎诡异。掂在手里,很轻。

这是什么?陈哲的秘密?某个项目的草稿?我疑惑地翻开封面。

第一页,印着几行清晰的黑体字:

**目标姓名:林薇**

**当前匹配度:65%**

**预计改造周期:三年**

嗡的一声,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头顶,握着册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林薇?匹配度?改造周期?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

陈哲,我的丈夫,那个在追尾事故中永远停在三十三岁的男人,他书桌的暗格里,藏着一本写着我的名字、标注着“匹配度”的“手册”?一种荒谬绝伦的寒意,混合着被彻底窥视的毛骨悚然,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挤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窗外的风声似乎突然放大了,呼呼地刮着玻璃,像某种不怀好意的窥探。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册子的硬壳封面,强迫自己翻开了第二页。没有目录,只有一个个冷冰冰的条目,像实验室里待处理的样本数据:

**目标基础信息:**

* 年龄:28岁

* 职业:平面设计师

* 教育背景:本科

* 原生家庭:关系疏离

* 性格初步评估:感性、轻微惰性、社交边界感模糊、存在非理性消费倾向(证据:上月购入非必需品三件)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我。那个“非必需品三件”,刺得我眼睛生疼——是我上个月一时冲动买的那个手绘陶瓷咖啡杯、一条打折的羊毛围巾,还有一本绝版的电影画册。当时陈哲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购物袋,什么也没说。原来,都记在这里。

我猛地翻过几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册的内容开始变得具体,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而我就是那只被钉在网中央的猎物。

**“缺陷”项:**

1. **娱乐偏好偏差:** 过度沉溺于节奏缓慢、情感导向强烈的文艺类型电影(如《爱在黎明破晓前》系列)。此类内容易导致情绪波动,降低现实生活效率,影响目标对积极进取型伴侣形象的认同度。**纠正方案:** 逐步引导接触动作片、科幻片;在目标选择文艺片时,可适当表现出疲惫、兴趣缺缺,或提议进行其他“更有意义”的活动(如整理家务、学习新技能);植入“文艺片矫情\/不切实际”的潜意识评价。

2. **作息惰性:** 休息日(尤指周六)存在赖床习惯(常持续至上午10点后),缺乏时间规划意识。**纠正方案:** 固定早餐时间(8:00),制造适度噪音(如吸尘器、咖啡机);安排需早起的周末活动(如晨跑、超市采购),以外部压力驱动其形成规律。

3. **社交关系管理失当:** 对朋友(尤其同性友人)倾诉频率过高(平均每周通话时长超3小时),话题涉及过多私人情感与抱怨,易滋生负面情绪,且占用核心伴侣(即执行者)的专属情感空间。**纠正方案:** 温和打断其与朋友的冗长通话(如递水、询问琐事);在事后评价其朋友言论“不够成熟\/过于负面”;引导其将倾诉需求转向执行者本人。

4. **……**

视线扫过一条条冰冷的“缺陷”和那些精密如手术刀般的“纠正方案”,我的胃里翻江倒海。那些我以为的温柔体贴,那些不经意间的引导,那些被他巧妙化解的、我和闺蜜们的“煲电话粥”……原来全是计算好的步骤!他递过来的那杯温水,打断我和苏晓诉苦的时机,恰到好处得如同掐着秒表;他提议周末早起去爬山时,语气里那种理所当然的“为你好”,掩盖着手册上白纸黑字的“惰性矫正”!

原来他每次在我挑选文艺片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是审美差异,而是手册上标注的“娱乐偏好偏差”;原来他坚持周末八点早餐的“健康习惯”,是对“作息惰性”的定点打击。我自以为拥有的独立人格,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份列满了不合格项的评估报告,亟待“改造”至及格线以上。

“啪嗒”,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手册冰冷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带着巨大屈辱和冰寒恐惧的泪水,失控地顺着脸颊滚落。这间屋子,这张书桌,这残留着他气息的每一寸空气,此刻都变成了巨大而冰冷的囚笼。那个睡在我枕边三年的人,那个在追悼会上被无数人哀悼的“好丈夫”,他温和笑容的后面,藏着的竟是这样一本操作指南!我的生活,我的喜怒哀乐,甚至我赖床的小习惯,都只是他需要攻克的一个个技术难题?

陈哲,你到底是谁?那个在雨中为我撑伞、在我生病时彻夜守候的人,和这本手册背后那个冷眼旁观、精密计算的“执行者”,哪一个才是真的?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我撕碎。

我发疯似的往后翻,纸张在指尖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手册的后半部分,记录着更具体的“进展”和“阶段性成果评估”:

“目标对科幻片接受度提升15%(引入《星际穿越》成功)。”

“赖床时间缩短至平均9:15(方案b3效果显着)。”

“与友人苏晓的通话时长下降40%,目标开始主动在通话后向执行者复述内容(情感依赖初步建立)。”

“近期目标表现出轻微自我怀疑倾向(对自身职业能力、社交价值),此为‘深度依赖期’启动信号,需强化其‘离开执行者将难以独立应对生活’的潜意识认知。可制造小型‘意外’事件强化效果(参考附录案例7)……”

附录案例7?制造意外?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三个月前那场雨夜的车祸,那辆突然失控冲向隔离带的车……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我的心脏!是他自己……安排的?为了加速那个所谓的“深度依赖期”?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指尖冰凉。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不能停,必须看完!我用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翻到了手册的最后一页。

没有更多的“方案”或“评估”,只有一行小字,印刷在页脚不起眼的位置,像是某种冰冷的烙印:

**产品批次编号:hxRS-2027-0415-b**

hxRS……幸福人生?一个荒诞又极具指向性的缩写组合在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0415,正是我和陈哲结婚登记的日子!这个编号,像一个精确制导的坐标,瞬间刺破了笼罩在眼前的浓重迷雾,却又将我拽向一个更幽深、更恐怖的深渊。

这本东西,它不是孤本!它是批量生产的!陈哲,他只是一个……使用者?一个按照说明书操作的……“执行者”?那个雨夜里血肉模糊的脸,那个在太平间白布下冰冷的身体……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这本“产品”的一次“意外报废”?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书桌边缘才勉强站稳。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模糊成一片。可我的世界,只剩下这本深蓝色册子,和页脚那串魔鬼般的数字字母组合——hxRS-2027-0415-b。

寒意彻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我必须知道!必须知道这个“hxRS”到底是什么!必须知道陈哲,或者说,那个顶着陈哲名字和面孔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意外”……到底是不是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幽灵。上班,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敲打着设计稿,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有那串编号在疯狂盘旋:hxRS-2027-0415-b。下班,回到那间骤然变得无比陌生、充满窥视感的公寓,我立刻扑到电脑前。

搜索引擎是第一个战场。输入“hxRS”,跳出来的大多是些不相关的科技公司缩写、化学试剂名称。加上“伴侣”、“改造”、“手册”等关键词,结果要么是一些情感咨询机构的广告,要么是些猎奇的都市传说论坛帖子,充斥着耸人听闻却毫无根据的臆测。我像个在沙海中淘金的疯子,一页页翻下去,眼睛干涩发痛,找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失望和更深的焦躁。

“幸福人生”?我尝试用这个更可能的全称去搜索。结果页面瞬间被各种婚恋网站、心理咨询机构、甚至家政公司的广告淹没。“幸福人生婚介所”、“幸福人生情感挽回中心”……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却没有一个感觉对得上号。那个藏在冰冷编号背后的东西,显然将自己隐藏得更深。

绝望像藤蔓般缠绕上来。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许那只是陈哲某个病态的私人记录?那个编号,也许只是他自己随手编的?

不!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那手册的质感,那印刷体的冰冷格式,那精准到可怕的措辞……绝不可能是私人手笔!它散发着一种工业化的、批量生产的冷漠气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一种思路。

城市黄页?我翻出几乎从未用过的厚重纸质本,一页页查找“咨询”、“服务”类目下的机构。指尖划过无数名字,眼睛酸胀。没有“幸福人生”。我甚至尝试拨打114查询,接线员礼貌而程式化的回复彻底浇灭了我最后一点侥幸:“抱歉女士,没有登记在册的‘幸福人生有限公司’的相关信息。”

它像一个幽灵,只存在于那本手册的页脚。

第四天晚上,疲惫和沮丧几乎将我压垮。我瘫在电脑椅上,无意识地一遍遍在搜索框里输入那串绝望的字母和数字:hxRS-2027-0415-b。回车。依旧是无用的信息。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浏览器时,页面最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本地论坛链接跳了出来。标题是:“西郊工业园荒废仓库区深夜怪谈(有图有真相)”。这种帖子平时我绝不会点开。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西郊工业园”这个地名触动了某根神经——陈哲出事前那段时间,似乎频繁跑西郊,说是考察一个什么新项目选址。

我点开了帖子。楼主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深夜探险废弃仓库的经历,说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像很多人同时低声念书的声音。配图是几张模糊的手机照片,光线昏暗,主要展示破败的仓库外墙和锈蚀的铁门。翻到最后一张图,是对着远处一栋相对较新、似乎还在使用的建筑拍的。那建筑方方正正,像个巨大的灰色水泥盒子,毫不起眼。但在它侧面的墙上,靠近楼顶的位置,似乎挂着一个灯箱招牌。

照片太糊了,只能勉强辨认出招牌大概的形状和几个残缺的光点。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狂跳起来。我把图片下载下来,导入修图软件,拼命放大那块模糊的光斑区域,反复调整亮度、对比度、锐化……

几个被灰尘和光线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字母轮廓,在无数次尝试后,极其艰难地、带着强烈的猜测意味,勉强拼凑了出来:

**h…x…R…S…**

hxRS!

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感。找到了!它真的存在!就在西郊那片荒凉破败的仓库区深处!那个灰色的、毫无生气的盒子!

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探究欲猛烈地撕扯着我。去?还是不去?去了会面对什么?那本手册的来源?陈哲的真相?抑或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但那个编号,那个“意外”的疑云,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法安坐。我必须去。哪怕只是为了那个雨夜,为了那本手册上关于“制造意外”的冰冷字眼,我也必须亲眼看看,那个叫“hxRS”的地方,到底是什么鬼!

第二天下午,我请了假。导航将我引向西郊那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道路越来越窄,两旁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高大破败的仓库,窗户大多碎裂,像空洞绝望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某种化工原料的混合气味。按照论坛照片的方位,我找到了那栋灰色的水泥盒子。

它比照片里看起来更庞大,也更压抑。四四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或装饰,灰色的外墙冷漠地矗立着,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死气沉沉。唯一能证明它并非完全废弃的,是那扇厚重的、紧闭的暗色玻璃大门,以及大门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铭牌。

铭牌上,蚀刻着几行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温度的小字:

**幸福人生有限公司**

**happiness Reengineering Services**

happiness Reengineering Services……幸福重建服务?一个将“幸福”和“重建”(或者更直白——改造、重塑)并列的公司名。每个字母都透着一种冰冷的技术感,仿佛幸福是可以被拆解、分析、重新组装的产品。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大门是感应的。当我走近时,那厚重的暗色玻璃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光线异常明亮惨白的空间。冷气混合着一种类似新打印纸张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站在门口,如同闯入了一个精心布置却又诡异莫名的舞台。

眼前是一个极其宽敞、极其空旷的接待大厅。地面是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反射着头顶无数排惨白的LEd灯管投下的、毫无温度的光线。大厅两侧,靠墙摆放着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长椅。

而长椅上,坐满了男人。

几十个,或许上百个。年龄各异,衣着不同,从二十出头到四五十岁都有。他们全都低着头,姿势近乎一致地僵硬。每个人膝盖上都摊放着一本……深蓝色的册子。

和我从陈哲书桌暗格里找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整个大厅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单调、重复,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噪音。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抬头张望,他们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专注地、一丝不苟地“学习”着。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冰,只有那翻书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冰凌,不断刮擦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僵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我。这不是什么情感咨询机构,这是一个……工厂!一个批量生产某种特定“伴侣”的工厂!陈哲……他只是这条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或者说,一个拿着产品说明书去“执行”的操作工?

胃里一阵翻搅,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目光像受惊的鸟,在那一排排低垂的脑袋和蓝色的册子间仓皇扫过。没有陈哲。那张熟悉的脸,那个我以为永远消失的人,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大厅深处,一扇同样厚重的磨砂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门内透出更明亮、更刺眼的白光。

一个身影拿着另一本崭新的深蓝色册子,从那片刺眼的白光里走了出来。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专注地翻阅着手中刚拿到的东西,脚步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职业化的从容。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身影上。他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步伐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曾经无数次让我心安的节奏感。他微微侧着头,下颌的线条,额前几缕垂落的头发……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刻刀,狠狠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烙进我瞬间停止跳动的心脏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走到大厅相对空旷的中央区域,似乎感觉到一道过于灼热、过于异常的目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

视线,穿越冰冷空旷的、弥漫着纸张翻动声的大厅,毫无阻碍地,直直地撞上了我的目光。

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带着温柔笑意,又或者最后定格在惨白与血污中的脸……此刻,清晰地、完整地、带着一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神情,呈现在我眼前。皮肤光洁,没有车祸留下的任何痕迹,甚至连眼角那道我熟悉的、笑起来才有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倒流了三个月,或者,从未流逝过。

时间、空间、光线、声音……一切都在那一刻被抽离、扭曲、粉碎。世界变成了一片巨大而无声的空白。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有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冻结了每一根神经末梢。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凝固的、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我的胸口。

陈哲。

那张脸,无数次在深夜的梦魇里浮现,沾满雨水和血污,又在清晨的泪水中模糊消散的脸。此刻,竟如此鲜活地、毫无损伤地,出现在这片惨白冰冷的光线下。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甚至比记忆里更显得……精神焕发?一种彻底的、颠覆认知的荒谬感,混合着足以让人灵魂出窍的惊悚,像一桶冰水,从我的天灵盖猛灌下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他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惊愕,没有欣喜,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见到“死而复生”妻子的波动。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刚刚走进这扇门的、需要被评估的……新“目标”?

他拿着那本崭新的深蓝色册子,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的出厂标签。然后,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向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穿着同样灰色制服、胸前别着“引导员”铭牌的年轻男子。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金属锥子,在这片只有纸张翻动声的死寂空间里,异常清晰地穿透过来,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耳膜上:

“下一位改造对象,姓名?”

下一位改造对象……姓名?

轰!

大脑里最后绷紧的那根弦,在听到这六个字的瞬间,彻底崩断了。不是幻觉!不是长得像!是他!是陈哲的声音!那个曾经在我耳边低语“爱你”的声音,此刻吐出的是这样一句冰冷、程序化、毫无人性的询问!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眼前陈哲那张熟悉到刻骨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分裂。他身后那排排低头苦读蓝色册子的男人,他们手中翻动的书页,头顶刺眼的白光,脚下冰冷反光的地板……所有的景象都疯狂旋转起来,搅合成一片令人作呕的、失去意义的色块和噪音。

支撑着我走到这里的那股偏执的力气,被这简单的六个字抽得干干净净。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这大厅里死水般的寂静。

是我一直下意识紧紧攥在手里的包。金属链条在脱力的瞬间砸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包里的东西——钥匙、零钱包、手机、还有那本被我贴身带着、作为唯一“证据”的深蓝色手册——全部散落出来,狼狈地摊开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那本属于陈哲的、编号hxRS-2027-0415-b的手册,深蓝色的封面朝上,像一个丑陋而冰冷的伤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翻书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大厅里,只剩下那一声脆响的回音在四壁碰撞,然后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上百道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从他们膝盖上的蓝色册子移开,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脚下那片狼藉上。

那些目光。空洞、麻木、带着一丝被打断既定流程的、程序化的困惑。没有惊讶,没有探究,更没有同情。他们只是看着,如同流水线上的机械臂短暂地停止了工作,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我的视线越过散落一地的东西,越过那些冰冷的目光,死死地、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钉在陈哲的脸上。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本摊开在地上的、属于“他”的手册上。编号清晰可见。

时间,也许只过去了一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脸上那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震惊,不是恐惧,也不是被戳破的慌乱。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像是精密仪器运行中突然检测到一串无法识别的乱码,导致核心程序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错愕。极其短暂,如同冰面上转瞬即逝的裂纹,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目光从地上的手册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脸上。这一次,那深井般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幽微地晃动了一下,搅动了那潭死水。不再是完全的陌生和漠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困惑?甚至……一丝极其稀薄、近乎湮灭的、属于“人”的波动?

那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击穿了我被恐惧和荒谬冻结的心脏。

陈哲……是你吗?那个会因为我发烧而整夜不睡的你?那个记得我最爱喝哪家奶茶、多加一份珍珠的你?那个在手册冰冷的字句之外,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你?还是说,连那一丝微弱的波动,也只是这本手册、这个“公司”预设好的、应对“意外变量”的复杂程序反应?

那瞬间的凝滞与错愕,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就被更深的冰冷迅速覆盖。

陈哲脸上的那丝异样消失了,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平稳、漠然,甚至带上了一种事不关己的、职业性的疏离。他不再看我,仿佛地上那本刺眼的、印着他名字编号的手册,以及站在手册旁边失魂落魄的我,都只是这巨大冰冷空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故障杂音。

他微微侧身,对着刚才那个被他询问的引导员,用那种毫无起伏的、金属质感的声音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重置一个被意外打断的指令:

“下一位改造对象,姓名?”

引导员像是被激活了程序,立刻从短暂的错愕中恢复,脸上堆起标准的、模式化的微笑,目光越过我,投向大厅入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先生,下一位预约的女士已经在路上了,请您稍等片刻。”引导员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显得异常突兀。

陈哲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接收到了确认信息。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手册和我一眼,仿佛我们只是两块碍眼的垃圾。他拿着他那本崭新的册子,迈开脚步,朝着大厅另一侧那排不锈钢长椅走去。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或停留。

皮鞋踩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支离破碎的心脏上。他走到一个空位前,姿态端正地坐下,如同一个完成交接的零件回归了它既定的位置。然后,他低下头,翻开了手中那本崭新的、深蓝色的册子。目光专注地落在纸页上,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世界,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机器运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信号干扰,已被系统自动排除。

周围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那些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如同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也纷纷收了回去。大厅里再次响起单调、整齐的纸张翻动声,沙……沙……沙……汇成一片低沉而恒定的背景噪音,将刚才那短暂的死寂彻底淹没。

我像一尊被遗忘在暴风雪中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脚下,散落的物品刺眼地躺在冰冷的光洁地面上。那本编号hxRS-2027-0415-b的手册,深蓝色的封皮朝上,像一个巨大而嘲讽的句号,结束了所有自以为是的寻找和质问。

原来,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早已冰冷地摆在眼前,只是我拒绝相信。

亡者已逝。坐在那里的,只是一个顶着熟悉皮囊、运行着全新程序的……产品。一个刚刚领到新任务,准备去“重建”下一位“目标”幸福的产品。

那个会为我捂热冰冷双脚的陈哲,那个在手册之外、有着自己喜怒哀乐、会为一场球赛欢呼、会为我笨手笨脚做的菜而皱眉的陈哲……在三个月前的雨夜,在那场或许并非意外的“意外”中,就已经真正地、彻底地死去了。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虚无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彻底将我淹没。我失去了质问的力气,失去了尖叫的冲动,甚至失去了流泪的本能。在这片由惨白灯光、蓝色册子和翻书声构成的、秩序井然的冰冷地狱里,我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存在本身都显得可笑而多余。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触碰到那本深蓝色手册冰冷的封皮,那寒意刺骨。我没有捡起它。我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它连同我散落的钥匙、手机一起,胡乱地、几乎是厌恶地扫进了我的包里。

然后,我直起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朝着那扇将我引入这噩梦的、厚重的暗色玻璃大门走去。脚步声淹没在身后那片恒定的、如同潮水般永不停歇的翻书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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