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那件事 第62章 汉（5－1）画佛问道·暗影初现

五凤古镇的阳光，并非凡俗的炽烈，更像是被时光长河浸润了亿万斯年，沉淀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慷慨地泼洒在青凤街那千年磨砺、光滑如镜的石板路上。每一步落下，靴底与石面接触的微响，都仿佛激起历史尘埃的低语，在寂静的街巷中荡开细不可闻的回响。剑指夕阳与母亲姚琳并肩而行，少年胸腔里鼓荡的情绪，远非“兴奋”二字可以囊括。那是一种奇异的悸动，仿佛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因子被这古意盎然的环境唤醒，与周遭的时空产生了微妙的共鸣。这古镇，这即将上演的无声较量，于这对穿越时空的母子而言，绝非一场简单的技艺比拼。它更像是一座无形的熔炉，每一次意念的碰撞、笔锋的交锋，都可能将他们这异世而来的“存在”，淬炼得更加坚韧、凝实，甚至……触及那遥不可及的“可能”。

比赛的场地，深藏于古镇心脏地带一座幽邃的庭院。此地曾是明清文士泼墨挥毫、吟风弄月的雅集圣地，岁月在此沉淀下厚重的风雅气息，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古墨的余韵。庭院中央，一张张洁白如初雪的宣纸无声铺展，如同等待被点化的混沌。各式画笔如列阵的士兵，静默地伫立，只待主人以心念相召。四壁之上，悬挂着穿越时光烟云遗存的名家墨宝——唐宋山水氤氲着吞吐天地的磅礴气韵，仿佛要将观者的神魂吸入画中云海；明清花鸟则跃动着鲜活欲出的生机，翎羽花瓣间流淌着生命的韵律。它们无声地矗立，便是艺术穿透时空壁垒、亘古不灭的煌煌明证，对每一位踏入此地的画者，形成无声而强大的威压与启迪。

甫一踏入庭院门槛，一股清冽、悠远、仿佛沉淀了无数晨昏的墨香便如无形的丝绦，缠绕上来，沁入肺腑。母子二人的目光，几乎在瞬间便被角落一个沉静如渊的身影攫住。那是位年约五旬的私塾先生，布衣素履，面容清癯如古松，一双眸子深邃宁静，望之如观古井深潭，波澜不起。他正凝神于一方素纸，描绘着一尊佛像。那支在他手中跳跃的毛笔，仿佛被赋予了独立的生命与灵性，提按转折间，轻盈如风中飘羽，却又在落笔的刹那爆发出力透纸背的千钧之力。笔尖游走，带着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虔诚韵律，沙沙的细响如同梵呗低吟。这已非寻常作画，更像是一位苦行僧侣，正以笔为桥，以墨为引，与那冥冥之中端坐莲台的佛祖，进行着一场超越言语、直抵灵魂深处的寂静对话。他枯瘦指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随着笔锋的流转，偶尔折射出内敛而温煦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某种守护的力量。

姚琳悄然屏息，瞳孔深处骤然掠过强烈的震撼与源自灵魂的敬意。她侧身，几乎是耳语般对儿子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金玉掷地，带着洞穿表象的智慧：“夕阳，看那位先生……笔尖之下，自成一方天地乾坤；胸臆之中，自有菩提明镜高悬。那份物我两忘的专注，那份融入骨血神魂的虔诚，才是真正能撼动人心、赋予造物以‘神韵’的至高境界。你的画技，借那‘机缘’之力，根基已固若磐石，然若想真正‘征服’此界人心，甚至……”她的话语微妙地停顿，目光如炬，穿透眼前的场景，投向更渺远的未知，“…触及那更深层的‘归途’与‘可能’，就必须学会用这支笔，去叩问你的本心！将你的灵魂烙印，将你追寻的‘道’，尽数熔铸于这墨痕笔意之中！”

母亲的话语，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浇下一瓢热油，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自剑指夕阳的心底奔涌而起，直冲顶门。他眼中原本跳跃的兴奋之火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凝、更为炽烈的火焰——那是觉悟与渴望交织的烈焰！这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他心湖深处某个紧锁的闸门。他深深吸气，仿佛要将整个庭院沉淀的灵气与那无形的“道韵”一并吸入肺腑，压下翻腾如沸的情绪。少年步履沉稳如岳，走到那依旧沉浸于笔意世界的私塾先生面前，躬身，一揖到底。姿态恭敬谦逊，然而那挺直的脊梁和清亮眼眸中透出的锋芒，却如藏匣之剑，隐而不发：“老先生在上，晚生冒昧搅扰清修。适才观先生妙笔生莲，墨染佛光，如见西方净土现于眼前，心生无限向往敬畏。晚生斗胆，欲以手中拙笔，摹画心中一点佛影微光，恳请先生不吝金玉，指点迷津一二？”他将“比试”之意巧妙包裹于“请教”的谦辞之中，既显对前辈的尊重，亦是对艺术圣殿的虔诚献礼。

私塾先生笔锋在空中悬停一瞬，似有不舍地离开纸面，缓缓抬头。当他浑浊却清澈的目光触及眼前这位眼神如寒星朗月、气质卓然如孤峰青松的少年时，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眼底，旋即沉淀为深沉的赞许与探究。在这千年古镇浸润数十载春秋，阅人无数，如此年纪便能拥有这般不卑不亢的胆魄与沉凝如渊的气度，实属凤毛麟角。他捋了捋颌下几缕疏须，面上绽开一个温和如秋阳的微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抵人心：“少年人有此向道求索之心，善哉，大善。切磋琢磨，本是艺道乐事。然需谨记——”他目光陡然一凝，如古佛开眼，“画笔非刀兵，丹青非战场。此间落笔，乃是心与心的映照，魂与魂的低语，道与道的共鸣。望你在笔锋流转、墨韵氤氲之际，能摒除外扰，直指本心，寻得那独属于己身的‘道’途。”

话音如钟磬余音，袅袅散于庭院。霎时间，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奇异静谧。穿庭而过的微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唯有两支毛笔在雪白宣纸上行走的“沙沙”声，清晰得如同春蚕在月下啃食桑叶，交织成这方天地间最纯粹、最玄妙的天籁。偶尔几声清越的鸟鸣自高墙外穿透进来，非但未打破这宁静，反而更添几分空灵悠远，仿佛来自天外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