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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风似乎也懂得暂避锋芒，绕开了林谷中央那片热火朝天的区域。高大的坚炉沉默地矗立着，黝黑的炉体吸收了日渐微弱的阳光，却仿佛在内部积蓄着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炽热能量。炉旁，水力驱动的大型皮橐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巨兽肺腑，规律地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将一股股强劲的空气通过陶制风管源源不断送入炉膛深处。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优质的铁矿石被砸成均匀的小块，与精心烧制的木炭（为保险起见，首炉仍使用成分更稳定的木炭）、破碎好的石灰石，按照林凡反复计算确定的比例，分层堆放在炉旁，像一座等待献祭的小山。所有的工匠，无论是负责投料的、观察火候的、还是准备接管出铁的，都各就各位，脸上混合着极度紧张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味、泥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大战前的肃杀气氛。
林凡站在炉前，目光缓缓扫过围拢在周围的每一张面孔——满脸皱纹却眼神执拗的鲁垚，年轻而目光灼灼的墨恒，沉稳如山却攥紧拳头的铁叔，甚至还有站在稍远处、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的姜宓，以及所有参与建造的流民们，他们粗糙的脸上写满了期盼与忐忑。这不仅仅是一座炉子，这是他们数月来汗水的结晶，是林谷未来的希望所系。
没有复杂的祭天仪式，也没有冗长的祷词。林凡深知，对于这些务实的人们来说，最好的仪式就是成功本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这几个月，我们流了汗，费了心，从无到有，垒起了这座炉子！今天，就是检验我们成果的时刻！”
他拿起一支用浸透油脂的麻布缠绕而成的巨大火把，走到炉前的点火口。一名工匠早已在那里堆好了引火的干柴和易燃的炭粉。
“点火之前，我最后重申一遍！”林凡的声音陡然提高，“各就各位，听我号令！投料组，按顺序、按比例，稳、准、匀！看火组，盯紧火焰颜色，随时报告！出铁组，检查砂模，准备工具！安全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山谷，连皮橐的轰鸣似乎都被压下去了一瞬。
林凡目光坚定，将手中的火把伸向点火口。
“嗡”的一声，火焰瞬间升腾，点燃了引火物，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上方的炭层。
“点火成功！鼓风加大！”林凡下令。
守在水闸旁的石头闻声，再次调整闸门，水流更加汹涌地冲击水轮，皮橐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急促有力，送入炉膛的风量骤然增大。
炉内的火焰由橘红逐渐转向亮黄，再由亮黄变为刺眼的金白！一股灼人的热浪以高炉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即使站在数丈开外，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要融化一切的高温。投料组的工匠们，两人一组，喊着号子，用特制的长柄铁锹，严格按照顺序，将矿石、木炭、石灰石从炉顶的加料口投入那一片白热的炼狱之中。每一次投料，都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和规律的投料声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偏西，天空被染上了一抹绚丽的晚霞。炉火已经持续燃烧了近两个时辰，炉体的温度高得吓人，连靠近都变得困难。看火组的工匠不时通过观察孔向里张望，大声报告着火焰的颜色和流动情况。
“火焰稳定！白亮刺眼！”
“料线下降平稳！”
林凡始终站在最前方，紧盯着炉况，偶尔根据汇报做出微调风量的指令。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冷静。鲁垚蹲在不远处，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块耐火砖的碎片，嘴唇紧抿，仿佛在承受着比烧制耐火砖时更大的压力。墨恒则不停地在笔记本（兽皮）上记录着各种数据：投料量、时间、风量、观测到的现象……
气氛越来越凝重，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成功与否，即将揭晓。
突然，负责观察出渣口的工匠猛地大喊：“渣口见红！有熔渣流出来了！”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渣，意味着炉内温度已经足够将部分杂质熔化！这是铁水即将形成的关键信号！
林凡精神一振，快步走到出铁口前。他示意准备出铁。两名膀大腰圆的工匠，手持用耐火泥包裹的长长铁钎，对准了用耐火泥封堵的出铁口。
“准备……捅开出铁口！”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名工匠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同时发力，将铁钎狠狠刺向封堵物！
“噗嗤”一声闷响，封泥被捅开一个小洞！
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小洞。
下一刻，一股粘稠的、炽热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耀眼的金红色流质，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和难以形容的威严，从洞口缓缓探出头来，然后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奔腾的溪流，顺着预先铺设好的耐火砂沟，汩汩流入下方排列整齐的砂模之中！
铁水！是铁水！
那光芒如此耀眼，甚至盖过了天边的晚霞！那热量如此逼人，仿佛能点燃空气！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两三秒。
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哭泣声猛地炸响，瞬间淹没了水轮的轰鸣和皮橐的喘息！
“成功了！铁水！我们炼出铁水了！”
“老天爷！真的流出来了！”
“林师万岁！林谷万岁！”
人们激动得互相拥抱、捶打，跳着、叫着，眼泪肆意流淌。鲁垚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成了……真的成了……”铁叔这个硬汉，也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眶通红，仰天大笑。墨恒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那奔流的铁水，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姜宓用手帕捂着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无比的自豪。
林凡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道在暮色中格外醒目的铁水流，心中百感交集。激动、欣慰、如释重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弯腰，用特制的长柄铁勺舀起一小勺尚未完全凝固的铁水，仔细端详。铁水颜色金红，但其中夹杂着一些细微的气泡和悬浮物，冷却后断面呈现出灰白色，质地略显疏松，碳含量显然偏高，是典型的生铁。
“是生铁。”林凡的声音透过欢呼声传来，带着平静的喜悦，“杂质还不少，质地也脆。但，这是我们林谷自己炼出的第一炉铁！它证明，我们的路走对了！”
他高举铁勺，对所有人喊道：“这第一炉铁水，意义非凡！它意味着，从今天起，我们林谷有了自己的骨头！有了它，我们就能打造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最耐用的犁铧！”
“但这只是开始！”林凡话锋一转，指向仍在流淌的铁水，“我们要记住今天的成功，也要看清其中的不足。下一步，我们要学会如何把这生铁，变成更坚韧的熟铁，甚至变成百炼精钢！我们要让林谷的铁，名扬四海！”
欢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第一炉铁水的成功，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就连平日里负责外围警戒的队员，也忍不住朝着谷内那映红半边天的光芒张望，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从谷口方向疾步跑来，是负责带领商队外出的阿竹。他显然是被谷内的动静吸引，刚回来就看到了这震撼的一幕。他挤过欢呼的人群，冲到近前，看着砂模中渐渐凝固、泛着暗红色的铁锭，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铁……铁水？林师！你们……你们真的炼出来了？！”阿竹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有些变调。他离开不过十余日，林谷竟已完成了如此神迹！
林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了？正好，赶上见证历史。怎么样，这趟出去，有什么收获？”
阿竹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连忙汇报：“林师，换回了大批粮食和盐，还有……呃，更重要的是，我在集市上听到些风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好像有些人在刻意打听我们铁器的来源，问得很细。”
成功的喜悦稍稍沉淀，林凡的目光锐利起来。他看了一眼砂模中逐渐失去红光的铁锭，又望向谷外沉沉的暮色。
星火已燃，但能否成燎原之势，还需面对更多的风雨。这第一炉铁水，照亮了前路，也必然会将更多的目光，引向这片原本沉寂的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