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从零开始的工业革命 第136章 山雨欲来，全民皆兵

安全院那间永不点燃明火、只靠高处几方狭窄气窗透入微光的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的冰。韩庐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阴影中剥离出来的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凡的书案前。他将一份刚刚用特定药水显影、墨迹似乎还带着远方风尘气息的密报，无声地放在光滑的木质案面上。甚至无需韩庐那惯常的、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那帛书上寥寥数行译出的文字，其本身所携带的寒意，就足以让整个书房，乃至整个林谷，为之冻结。

“确悉：邢国国君已颁征讨令，以中军大将胥犴为帅。先锋五千，步骑混编，携攻城云梯、梢炮若干，已于三日前自邢都开拔，预计十日内抵我边境。胥犴本部及中军主力仍在国内要点集结，规模不详，然观其动员范围及粮草调运，兵力恐数倍于先锋，绝非屈公之流可比。”

胥犴！这个名字，林凡记忆犹新。正是当初屈公围攻镇荒城时，那位用兵沉稳老辣、即便占据优势也能因势利导、最终因国内政局压力而被迫退兵的理智将领。如今，他卷土重来，身份却已从一方封臣的家将，变成了代表邢国意志的统兵大将。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五千装备精良、携带着正规攻城器械的先锋，这绝非试探，而是雷霆一击的前奏。邢国这台沉寂许久却始终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战争巨兽，终于彻底转向，将其庞大的阴影，投向了林谷这片土地。

林凡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帛面，那细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闭目片刻，将心中最后一丝“或许能通过外交斡旋拖延”的侥幸彻底掐灭。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波澜都被压下，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冷静与决断。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激起层层不容置疑的涟漪，“林谷，即刻起，进入最高战时体制！全民备战！”

下一刻，悠长、苍凉、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尖锐感的号角声，猛然撕裂了林谷上空惯常的喧嚣——那是蒸汽机的轰鸣、锻锤的撞击、以及市井的嘈杂。这号角声与以往任何一次演练或警戒都截然不同，它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如同重重砸在胸口上的战鼓，带着一种席卷一切、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传遍了谷地的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抵心扉。

命令通过那套早已演练过无数遍、如同人体神经网络般高效的系统，迅速转化为行动。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永远是军枢院。

“换装！全体都有！立刻开始全面换装！”铁叔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他的吼声甚至压过了军营中的嘈杂。早已在仓库区枕戈待旦的新式装备，此刻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从洞开的大门中汹涌而出。士兵们按建制序列，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沸腾的热血，井然有序地将陪伴自己许久的旧式武器、皮甲上交，随即领到了那梦寐以求的、闪烁着冷硬光泽的新式复合甲、制式钢刀钢矛、以及结构更加精密、威力更强的制式钢弩。整个过程快而不乱，长期的标准化生产、严格的物资管理流程以及反复的换装演练，在此刻显现出惊人的效率。

而那些被换下来的、大多依旧堪用的旧式武器和皮甲，并未被送入熔炉或堆入废料场。它们被迅速集中、清点、擦拭、分类，然后由内务部紧急动员组织的民兵后勤队，用统一的车辆运往各居民区、外围哨卡、以及新划定的民兵训练场。

“全民皆兵！”内务部尚书周谨，这位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处理政务条理分明的中年人，此刻站在内务部衙署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竭力传向下方越聚越多、面色凝重的人群，“依据《林谷紧急状态法令》及《民兵征召细则》！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无残疾者，无论此前操持何业，皆需前往各坊市指定点登记入册，编入民兵序列！保卫家园，人人有责！林谷，是我们所有人的林谷！”

台下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喧哗或恐慌，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几乎能触摸到的使命感在迅速弥漫、凝聚。田间劳作的农夫毫不犹豫地放下了锄头，工坊里忙碌的工匠迅速擦净了手上的油污，学堂里的夫子安排年幼儿童自习后，自己也整了整衣冠走向登记点，甚至不少健壮的妇女，也互相鼓励着，挺直了腰板，加入到队列之中。在各级基层官吏、里长以及被特意安排进来的退伍老兵的带领下，人群开始按照早已划分好的片区和班组，进行登记，领取那些还残留着正规军战士体温与磨损痕迹的旧武器和甲胄。

这些在正规军眼中已然淘汰的装备，此刻握在这些刚刚放下农具、工具的民兵手中，却成了保卫家园最直接的依仗。他们或许无法像百战精锐那样进行复杂的战术冲锋、结阵而战，但他们可以守卫熟悉的街巷、巡逻每一处角落、快速运输作战物资、协助工程队加固最后一道工事，他们将成为林谷最基础、最广泛，也最具韧性的一道防线。

整个林谷，仿佛一瞬间被上紧了发条，变成了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每一根连杆都在以最高效率啮合、运转。往日里车水马龙、以商贸着称的道路上，此刻已被军事管制，络绎不绝的是满载着粮食、成捆箭矢、巨大擂石、以及各种守城器械部件的标准化马车队。这些马车部分已经试验性地安装了钢制轴承和简单的弹簧减震，行驶起来更加平稳快速，它们沿着事先规划好、并有民兵巡逻保障的路线，隆隆驶向镇荒城和各个外围据点，如同输送血液的动脉。

工程院几乎倾巢而出。墨离带着他手下所有的工匠、学徒，以及大量被征调来的民兵、俘虏，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镇荒城外围的预设阵地上疯狂作业。水泥这种跨越时代的材料再次展现了其价值，关键部位的城墙被进一步用水泥砂浆加厚、加高，几处重要的棱堡式突出部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它们能提供交叉火力，无情地收割城墙死角的敌人。城下原本就宽阔的壕沟被挖掘得更深，底部插满了削尖并用火烤硬以增加强度的木桩，如同巨兽口中狰狞的利齿。更多的、伪装巧妙的陷坑、层层叠叠的拒马、以及撒布开来如同死亡之花的铁蒺藜，被秘密布设在所有敌军可能展开或接近的路径上。

工坊区的灯火彻夜不熄，远远望去，如同一片坠落在山谷中的星海。蒸汽机“燧火二号”的轰鸣声仿佛永动机般不知疲倦，通过复杂的天轴和皮带网络，将澎湃的动力传递到每一台需要它的机床上。但此刻，生产线的重点除了保证常规的弩箭、兵刃供应外，更倾斜向了守城器械——需要现场组装的巨型床弩精密构件、用于抛投火油罐与碎石杠杆抛石机的核心部件、以及海量的、用于雷火铳发射的、用油纸严格封装的标准火药包和铅弹。古清领导的造化司压力空前，火药的大规模安全生产与绝对安全的储存、运输，成为了关乎全局的重中之重，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甚至连往日书声琅琅的学堂也改变了氛围。年纪稍长的孩子们被组织起来，由略懂医术的先生教导简单的伤口包扎、辨识几种常用的止血草药；更多的孩子则在妇人们的带领下，帮忙缝制用来堆垒工事的沙袋，或者集中起来制作易于储存和携带的干粮。整个林谷，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一种紧张到极致，却又异乎寻常秩序井然的气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林谷。这里听不到歇斯底里的哭喊，看不到慌不择路的逃亡，有的只是沉默而高效的忙碌、彼此交汇时坚定眼神的鼓励、以及一种源于共同命运而产生的、无声的凝聚力。他们清楚地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一个国力远胜胥国、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庞然大物。但他们更清楚地知道，身后就是他们亲手开垦、建设起来的家园，是流淌着汗水和希望的土地，退无可退，亦不愿退！

林凡行走在已然变得熟悉又陌生的谷地间。他看着昔日熙攘喧闹、充满生活气息的市集广场，如今变成了民兵们练习突刺格挡的操练场；看着原本金黄的田埂上，堆满了用来阻碍骑兵的、枝杈狰狞的鹿砦；看着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无论是全身披挂、步履匆匆的正规军士兵，还是手持旧矛、认真执行巡逻任务的民兵，或是背着沉重物资、额角渗汗的民夫，甚至是在临时医护点学习包扎的少女，他们的眼中，都闪耀着一种与他内心深处相似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他再次登上镇荒城那日益高耸雄峻的墙头，手扶着用水泥抹得平整光滑的城垛，望向远方邢**队必将出现的山口方向。暮色如血，将天际的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赭红，缓缓沉落的夕阳，仿佛也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感到战栗。城墙之下，是新近布设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潜伏的巨兽背脊；城墙之上，是一排排换装了新式复合甲、手持寒光闪闪兵刃与强弩、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士兵，他们沉默地伫立在战位上，如同浇铸在城墙上的钢铁雕塑。

“胥犴……邢国……”林凡的声音低沉，几乎被微凉的晚风吹散，只有他自己能听清，“来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感受着城垛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这触感来自于水泥，来自于砖石，更来自于林谷不屈的工业力量与生存意志所共同构筑的壁垒。

“让我们看看，是你们的国势滔天，能碾碎一切，”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逐渐深沉的夜幕，投向了遥远的、正在逼近的危机，“还是我们的众志成城，能在这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林谷，这头在工业革命催生下诞生的钢铁巨兽，已然彻底张开了它所有的尖刺与利爪，绷紧了每一寸肌肉，准备迎接自诞生以来，最残酷、最血腥的狂风暴雨。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钢铁、汗水与一种名为“决心”的混合气息，预示着一段将被鲜血与火焰铭刻的历史，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