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林夙沉静的面容。当顾寒声被引入时,他正站在那幅《西北漕运详图》前,目光落在沙州的位置。
“沙州督漕参军顾寒声,参见林大人。”顾寒声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路风沙的微哑,行礼的姿态一丝不苟,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林夙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眼前的年轻人,官袍洗得有些发旧,却平整挺括,面容被边塞的风霜磨砺得棱角分明,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却仿佛有未燃的火焰在跳跃。与他想象中或是圆滑或是怯懦的地方属官截然不同。
“顾参军不必多礼,请坐。”林夙抬手示意,语气平和,“一路辛苦。沙州路远,顾参军此时前来,可是为述职之事?”他并未寒暄,直接点明可能的原因,既是试探,也是掌控对话节奏。
顾寒声在下首坐定,腰背挺直:“回大人,述职固然是缘由之一。但下官此番冒昧求见,更是为呈报沙州漕务实情,并就凉州司无端斥责一事,向大人陈情。”他言语直接,毫无迂回,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
“此乃沙州近半年来漕粮承运、入库、拨付的详细记录,以及鹰扬军收到军粮后的回执副本,每一笔皆可查证。下官所为,皆在《漕运则例》框架之内,旨在疏通边镇血脉,降低运输损耗,不知‘擅改旧例、扰乱市场’之罪,从何而来?”他话语清晰,逻辑严密,将凉州司的指控驳得干干净净。
林夙接过文书,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看着顾寒声:“哦?依你之见,凉州司为何要如此指控?”
顾寒声迎上林夙审视的目光,毫无避让:“因为下官断了某些人借‘旧例’之名,行垄断盘剥之实。沙州军粮,以往多由几家指定商行承运,运抵时常有亏空,价格亦高出市价三成不止。下官允许本地小商队参与竞标,择优而用,粮草足额,价格反降两成。此举利军利民,唯独……损了某些人的利。”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下官在来凉州的路上,听闻‘隆昌号’之名,沿途所见,其车马络绎不绝,而官营漕运反见萧条。凉州司斥责下官,或许并非因为下官做错了,而是因为下官……做对了。”
这番话,可谓胆大包天,几乎是指着鼻子说凉州漕运司与“隆昌号”官商勾结,侵吞国帑!
林夙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此子不仅能力出众,更有胆魄,且观察入微,思路清晰。他并未轻易表态,而是拿起顾寒声呈上的文书,仔细翻阅起来。账目清晰,证据链完整,与他在凉州旧档中发现的那些“高额损耗”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你的账目,做得很好。”林夙合上文书,看向顾寒声,话锋却是一转,“但你可知道,你此举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凉州水深,远超你的想象。”
顾寒声神色不变:“下官知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边关将士饥寒交迫时,无人与他们讲‘水深’。下官既在其位,有些事,便不能视而不见。”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东西——一种不愿同流合污的坚持,一种意图打破僵局的锐气,以及深藏于内的智慧与谨慎。
“你方才说,隆昌号……”林夙缓缓开口,正欲深入。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青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大人,出事了!城西码头的张记粮行东家,刚刚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据他家人哭诉,是‘隆昌号’的王疤子带着人,傍晚时分去‘理论’过后,人就……没了气!”
林夙瞳孔微缩,顾寒声的眉头也瞬间蹙紧。
胡万才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狠辣!他直接用一条人命,来回应林夙白日的敲打,来警告所有敢挑战他“规矩”的人!
林夙看向顾寒声,发现对方也正看向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冷冽。
“顾参军,”林夙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寒意,“看来,你我都低估了这‘水深’之处的……血腥。”
顾寒声起身,拱手,语气斩钉截铁:“大人,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无需再多言语,一条人命,已将成为连接这两颗星辰最沉重、也最牢固的纽带。
凉州的夜,被血腥味彻底染透。
而黎明前的黑暗,正是利刃出鞘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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