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是官 第132章 暗河孤筏

第7卷 《破晓》· 第10章 暗河孤筏 (约 4000字)

黑暗，是唯一的永恒。

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从羊皮筏的缝隙中渗入，浸透衣衫，钻入骨髓。地下暗河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在空旷巨大的溶洞中反复回荡，如同万千厉鬼在耳边齐声哭嚎，足以撕裂任何脆弱的神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混合着浓烈的硫磺恶臭、水腥气和一种……万年尘封的腐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

羊皮筏在湍急的水流中剧烈颠簸、旋转，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卷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筏子上，凌云如同石像般僵坐着，怀中抱着影七已经彻底冰冷、僵硬的尸体。

火折子早已在之前的颠簸中熄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也消失了。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剩下触觉和听觉还在传递着令人绝望的信息。影七身体的冰冷，河水的刺骨，筏子的颠簸，以及那永不停歇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轰鸣水声。

凌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污和泪痕早已被冰冷的河水冲刷干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他的眼睛睁着，却空洞无神，仿佛也随着影七的死去，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体内，《影蚀篇》的内息如同即将冻结的溪流，在破损的经脉中艰难地、缓慢地流淌，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却也带来了深入灵魂的寒意和孤寂。

死了。又一个为他而死的人。

玄七、影七……这些沉默的守夜人，如同黑暗中的烛火，一次次在他濒临熄灭时点亮前路，却又一次次在他面前燃尽成灰。他们交付的，不仅仅是性命，更是那份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守护世界的责任。

“守夜的火……交给你了……别辜负……”

影七临终前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口。火种？他配吗？他只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满手血腥、背负着冤屈和仇恨的逃亡者。他连自己都守护不了，何谈守护这摇摇欲坠的世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放弃吧……太累了……就这样随着筏子漂向无尽的黑暗，沉入河底，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蛇，在脑海中盘旋。

但，每当意识即将沉沦时，野狼谷的冲天火光、弟兄们不甘的眼神、巴音的怒吼、阿木其其格哭泣的脸庞、星骸之间那浩瀚的悲鸣、以及影七最后那疲惫而决绝的眼神……便会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比死亡更加痛苦的灼烧感！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摸索着怀中。触手是影七塞给他的那两件东西——冰冷的黑色令牌，以及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卷轴。

令牌是“黑潮”的信物，卷轴是玄七用命换来的线索。这是希望，也是……无法推卸的枷锁。

他小心翼翼地将卷轴贴身藏好，又将那枚令牌紧紧攥在手心。令牌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冰冷的真实感。

必须活下去！必须赶到黑水城！找到那个叫“沈心斋”的墨医！阻止柳玄鹤和崔振海的疯狂计划！这是影七和玄七用生命换来的嘱托！是他……唯一能做的赎罪！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从几乎枯竭的心底滋生出来。他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开始运转《影蚀篇》内息疗伤。

头顶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深可见骨，传来阵阵钝痛。左腿的箭毒在《影蚀篇》阴寒内息的压制下，蔓延速度减缓，但整条腿依旧麻木冰冷，如同不属于自己。肋下的刀伤和全身的擦伤更是火辣辣地疼。

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蘸着冰冷的河水，重新清洗包扎了最严重的几处伤口。然后，他摸索着找到影七身上携带的那个装药的小皮囊，倒出仅剩的几颗药丸，看也不看全部吞下。药力化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地将影七的尸体放平在筏子上，用破烂的衣物盖好。然后，他挣扎着爬到筏子边缘，抓住那根长长的竹篙，试图控制筏子的方向。

暗河水流湍急，漩涡密布，控制筏子极其困难。他重伤虚弱，几次都险些被甩入河中。但他咬牙坚持着，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和对水性的熟悉，一次次化险为夷，勉强让筏子保持着相对稳定的漂流方向。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永恒的水声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饥饿、干渴、伤痛、寒冷、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志。他只能依靠偶尔从岩壁渗下的、带着苦涩矿物质味道的水珠，和皮囊中最后一点干粮维持生命。

精神在极度的痛苦和孤寂中，时而清醒，时而恍忽。清醒时，他全力操控竹篙，警惕着水下的暗礁和可能存在的危险；恍忽时，无数破碎的记忆和幻觉如同潮水般涌来，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仿佛又回到了雁门关的城头，与弟兄们浴血奋战；又仿佛置身于野狼谷的冲天大火中，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火焰中扭曲、消失；又仿佛看到了阿木和其其格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求救的手；最后，总是定格在星骸之间那毁灭的蓝光和影七死灰般的面孔上……

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轮回。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的边缘——

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磷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自然的、柔和的、仿佛来自外界的天光！虽然极其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指路的明灯！

有出口！

凌云精神勐地一振！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奋力划动竹篙，操控着筏子，向着那丝光亮的方向漂去！

光亮越来越近，水声也越来越响！前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出口，河水正向着那里奔涌而去！

终于，在经历了一段更加湍急的河道后，羊皮筏勐地被一股巨大的水流裹挟着，冲出了黑暗的洞口！

刺眼的阳光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清新的、带着草木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几乎要沉醉！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

他眯着几乎要被阳光刺瞎的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条宽阔的山涧，两侧是陡峭的、长满绿植的悬崖。羊皮筏正从一处巨大的瀑布下方被冲出来，汇入下方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中！瀑布高达数十丈，水汽弥漫，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

他……出来了！从那个地狱般的地下世界，回到了人间！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但紧接着，是更深的疲惫和虚脱感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了颠簸的筏子上。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影七安详的遗容，又望了望蓝天白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黑水城……等我……

（本章约 4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