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李管事几乎是踉跄着闯进了书房,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
“噗通”一声,他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公子!大事不好!我们运出去那批货……被人捅出来了!南边有买家当众掀开茶叶盒,里面……全是掺的陈茶劣货!”
周西钰闻言,捏着书卷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李福!”他的声音如淬了寒冰,“新茶呢?!我不是让你们倾尽全力去收?”
李管事伏得更低,头几乎要碰着冰冷的地砖:“小的……小的该死!跑断了腿啊公子,城里城外,大小商户、茶农茶园,连往年交好的路子都问了……一粒新茶都收不上来!实在走投无路,才想着……想着用老法子糊弄过去,谁曾想……”
“走投无路?”周西钰猛地打断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跪地的管事,声线陡然拔高:“市井间早有风言风语说我周家‘以次充好’!风口浪尖上,你还敢如此行事?你这脑袋里装的是茶水还是浆糊?!”
李管事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小人糊涂……请公子恕罪!实在是……”
“住口!”周西钰厉喝一声,猛地背过身去,胸膛剧烈起伏。书房里只剩下李管事压抑的喘息。
他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敲在心坎上。
片刻,他霍然停下,眼底寒光摄人,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断:“事已至此……好!好得很!李管事,你……”
话音未落,李管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磕头,额上顷刻见了血痕:“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还有一事,小人不敢再瞒!那、那些陈茶……不只是陈啊!”
周西钰猛然回身,逼视着他:“什么?还有什么?!”
李管事的声音抖得几乎散掉:“南边传回来的消息……验货的不仅是买家,还有官府的仵作!”
“他们……他们在掺进去的那批陈茶叶梗里……验出了‘五步倒’的残毒!虽然分量轻,混在茶里吃不死人,但……但有剧毒印记,证据确凿啊!”
“现在……现在外面传的不仅是周家‘以次充好’,更说我们‘谋财害命’,要‘荼毒江南’啊!”
“轰!”
周西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猛地一黑,踉跄半步才站稳。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冰冷刺骨。
毒!
不是简单的掺假!
是要把他周家,把他周西钰打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好……好!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釜底抽薪!”
周西钰怒极反笑,笑声却比哭还瘆人,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刃。
他猛地抄起案上那只价值不菲的定窑白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吓得李管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筛糠般抖着,连呼吸都停滞了。
碎瓷片飞溅,如同周家此刻的处境,四分五裂,狼藉满地。
周西钰胸膛剧烈起伏,面色铁青,再无半分之前的冷厉沉稳,只剩下被彻底激怒、逼近疯狂边缘的凶戾。
他一脚踢开碍事的椅子,大步走到几乎要晕厥的李管事面前,俯下身,声音如同地狱深处刮出的寒风,一字一顿,带着刻骨的杀意:
“李福,你给我听清楚!”
“第一!现在、立刻、马上!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查!这毒,是从哪道工序混进去的?是仓储库房?还是运输途中?给我找到是谁动的手脚!内奸是谁!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靠山!一个时辰内,我要答案!活要见人,死——也要知道埋在哪堆烂泥里!”
“第二!所有接触过那批‘陈茶’原料的、入库的、过称的、装箱的,上至采买下至脚夫,一个不漏!给我全部控制起来!绑也好,关地牢也好,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再开口乱说一个字!”
周西钰直起身,脸上那股玉石俱焚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那就看看,这‘毒’,最后喝死的,会是谁!给我把水搅得更浑!”
“还不快去!!” 周西钰一声暴喝。
李管事连滚爬爬地起身,也顾不得额头还在渗血,跌跌撞撞就往外冲。
李管事连滚带爬地退下后,周西钰独自立在满地碎瓷中,胸膛剧烈起伏。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映在墙壁上,如同他此刻狰狞的心境。
一个时辰,在死寂般的等待中格外漫长。
当李管事再次踏进书房时,周西钰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仿佛暴风雨前凝固的空气。
李管事脸上已无半分人色,嘴唇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卷薄薄的纸。
“公……公子,”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查、查到了……”
周西钰缓缓转过身,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饿狼,没有丝毫温度。“说。”
“是……是漕帮!”李管事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将那张纸高举过头顶,
“库房一个老账房,他、他儿子欠了漕帮印子钱,被扣住了。漕帮的人逼他,在最后一次清点封箱时,趁人不备,将混了‘五步倒’粉末的劣质茶梗……掉了包。”
“这是那账房画了押的口供,还有……我们的人在南边码头,亲眼见到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前几日与那掀开茶叶盒的买家私下接触过!”
果然是他们!
周西钰接过那纸供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上面的墨迹和红色指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火起。
漕帮,掌控江南水路命脉,往日与周家虽偶有摩擦,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竟用如此毒计!
“理由。”周西钰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据那账房零星听到的……似乎是……是我们上月抢了漕帮运往京城的贡茶差事,断了他们一大财路,还……还顺势压了他们两成的水路运费。”
“他们怀恨在心,便要……要彻底毁了周家商誉,将这茶叶生意,连同水路,一并夺回去!”
“好,好一个漕帮!”周西钰怒极反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既如此,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