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终南山道上,数骑快马已踏着露水疾驰南下。
丘处机一马当先,青色道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重铸的“秋水剑”横在鞍前,剑鞘古朴,隐有寒芒。甄志丙紧随其后,神色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郭靖与杨康并骑行在中间,马后还跟着两名精干的丹堂弟子,背负着简单的行囊与药箱。
山路崎岖,马蹄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行至山门处,刘处玄、王处一等全真长老已率众弟子等候相送。
“师兄,一路保重。”刘处玄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巧的瓷瓶塞入丘处机手中,“这是丹堂新制的‘紫霄护心丹’,以备不时之需。”
王处一则拍了拍郭靖的肩膀,又深深看了杨康一眼,低声道:“靖儿、康儿,照顾好你们师父,也……照顾好自己。”
杨康能感受到王处一眼中那份未尽的关切与忧虑,心头微暖,躬身应道:“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辞别众人,马队正式下山。行出数里,回头望去,终南山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唯有重阳宫的金顶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微光,如同茫茫尘世中一座孤独的灯塔。
郭靖勒马回望,眼中满是不舍:“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丘处机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杨康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他生活了数年的山,此刻在视野中渐渐缩小,仿佛象征着他与过去某种单纯生活的距离,正在拉远。
一路无话,众人沿着官道疾行。丘处机显然想尽快赶赴临安,每日只歇息三四个时辰,饮食也极为简单。郭靖体力充沛,倒不觉得什么;杨康内力根基扎实,也能支撑;倒是那两名丹堂弟子,几日下来已面露疲色。
行程第三日,天空阴云密布,午时刚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势渐大,道路泥泞难行,众人只得在路旁一间破败的土地庙中暂避。
庙宇荒废已久,神像残缺,蛛网横陈。众人拾了些干柴,在殿中生起火堆。湿透的衣衫蒸腾起白汽,混合着柴火噼啪声,在空旷的庙宇中显得格外寂寥。
甄志丙检查了干粮,皱眉道:“师父,雨势一时难停,干粮也只够两日了。前方三十里应有个小镇,是否等雨小些,去采买补充?”
丘处机望着庙门外如帘的雨幕,点了点头:“等雨势稍缓便动身。此地不宜久留。”
杨康坐在火堆旁,伸手烤火,目光却落在那尊残缺的土地神像上。神像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昔日受人香火时的庄严。如今却沦落至此,任凭风雨侵蚀。
“康儿,在想什么?”丘处机的声音忽然响起。
杨康回过神,低声道:“弟子在想,这尊神像也曾受人供奉,如今却自身难保。可见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力量、信仰、甚至……忠诚。”
他这话说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大胆。甄志丙闻言,眉头微皱;郭靖则茫然地看了看神像,又看了看杨康,似乎没太听懂。
丘处机沉默片刻,缓缓道:“神像会朽,庙宇会倒,但土地还在,百姓还在。受供奉的不是泥塑木雕,而是人们心中对风调雨顺、家园平安的祈愿。这祈愿,只要人还在,就不会消失。”
他顿了顿,看向杨康:“至于忠诚……忠诚的对象,不该是某个人、某个位置,而是你心中认定的道义,是这片生你养你的土地。纵使王朝更迭,山河易主,这份根植于血脉的忠诚,也不会变。”
杨康没有接话,只是将手更靠近火堆些。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渐渐转小。众人重新上马,踏着泥泞继续前行。抵达小镇时,已是傍晚时分。
说是小镇,其实不过是官道旁聚拢的几十户人家,一条青石板街,几家客栈酒肆。因着下雨,街上行人寥寥,显得有些冷清。
众人寻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见丘处机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丘处机虽着道袍却自带威严,不敢怠慢,亲自安排上房,又张罗热汤饭食。
用饭时,丘处机向掌柜打听临安方向的消息。
掌柜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叹气道:“道长是问对了人。小店虽小,却是南北通衢,消息还算灵通。这几日啊,过往的客人明显多了,形形色色都有。有像几位这样的出家人,有江湖武人,有行商,甚至还有些……看着就不像普通人的。”
他压低声音:“听客人闲聊,好像临安城里要出什么大事,好多人都往那边赶。前日还有一队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兵器,那气势……啧啧,经过时连马都不停,溅了老汉一身泥水。”
“可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历?”甄志丙问道。
掌柜摇摇头:“不敢多问。不过听口音,不像是咱们南边的,倒像是……北边来的。”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金人果然已经动身了。
“另外啊,”掌柜又想起什么,“这几日粮价涨得厉害。听说是北边又打仗了,漕运不畅,江南本地的粮食都往临安那边调。唉,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丘处机谢过掌柜,众人匆匆用过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杨康与郭靖同住一室。郭靖沾枕即睡,不多时便传来均匀的鼾声。杨康却辗转难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掌柜的话。
北边来的……粮价上涨……临安要出大事……
这些碎片信息拼凑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动荡不安的时局。而他,正一步步走向这漩涡的中心。
翌日天未亮,众人便继续启程。越往东南,地势越发平坦,河道纵横,稻田连绵。虽是深秋,江南水乡仍可见绿意,与北方苍茫的景色截然不同。
沿途所见村落市镇,也逐渐繁华起来。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舟船往来,吴侬软语不时飘入耳中。郭靖看得目不暇接,连连惊叹;杨康虽也觉新奇,心中却总萦绕着一种疏离感。
这江南的温软,与北地的粗粝、战场的血腥,仿佛是两个世界。
行程第七日,众人渡过钱塘江。站在渡船船头,已能望见远处临安城的轮廓——城墙巍峨,楼阁参差,烟雨朦胧中,宛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那就是临安……”郭靖瞪大眼睛,喃喃道。
杨康也凝神远望。这座南宋都城,比他想象中更加宏伟。尽管听多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讽喻,亲眼所见时,仍会被其规模与气势所慑。
渡船靠岸,众人牵马上岸,正式踏入临安地界。
越靠近城门,人流越是密集。挑担的货郎、推车的农夫、骑马的士人、坐轿的官眷、衣衫褴褛的乞丐、奇装异服的江湖客……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喧嚣声、叫卖声、车马声、争执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城门处守军盘查比往日森严许多,排队入城的长龙蜿蜒数十丈。丘处机出示了全真教的路引文牒,守门军官仔细查验后,又狐疑地打量了众人几眼,尤其是丘处机腰间的佩剑,最终还是挥手放行。
一进城门,繁华景象更是扑面而来。
御街宽阔笔直,可容数车并行。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酒楼茶肆、绸缎庄、金银铺、药局、书坊……招牌旗幡五光十色,迎风招展。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刚出笼的蟹黄包——”、“西湖藕粉,清热润肺——”、“汴绣团扇,官家小姐最爱——”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刚出炉的点心甜香、药材的苦味、脂粉的腻香、汗水的酸馊、还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隐约花香。
行人摩肩接踵,锦衣华服者与粗布短褐者交错而行。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帘幕低垂,不知载着哪家贵人;也有高鼻深目的胡商牵着骆驼,驼铃叮当,引来孩童追逐围观。
郭靖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忘了前行,被甄志丙轻轻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杨康则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目光从那些衣着光鲜的士绅脸上扫过,又落到墙角缩着的乞丐身上。
他注意到,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神色,仿佛眼前这繁华是理所当然,永不会消散。而乞丐的眼神,则是麻木的、空洞的。
“师父,临安……好热闹。”郭靖小声说,语气中带着惊叹,也有一丝不安。这热闹,与终南山的清净,与牛家村的简朴,反差太大了。
丘处机面色沉静,只淡淡道:“记住我们来此的目的。这繁华背后,暗流涌动。”
众人牵着马,沿着御街缓缓前行。按照计划,他们要先到全真教设在临安的一处联络点——城东“清静观”落脚。
行至一处十字路口,忽见前方人群骚动,传来阵阵喝彩声。挤过去一看,却是一处露天勾栏,台上正演着杂剧。几个涂脂抹粉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
唱的是什么呢?杨康凝神听了几句,竟是改编自唐人传奇的《虬髯客传》,唱到红拂女夜奔李靖那段,台下叫好声不绝。
“好一个慧眼识英雄!”有书生模样的人击节赞叹。
“那虬髯客也是豪杰,可惜……”旁边有人唏嘘。
杨康听着,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这故事里的“择主而事”、“建功立业”,与杏林之会上文若愚所说的“明主”、“大事”,何其相似?而台下这些沉浸在戏剧中的看客,又有几人真正想过,这乱世之中,“英雄”与“明主”意味着什么?
“走吧。”丘处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众人继续前行,拐入一条稍僻静的街巷。喧嚣声渐远,却又能从墙头听见邻街丝竹管弦之声,若有若无,更添几分浮华迷离之感。
清静观位于城东一处相对安静的坊内,规模不大,香火也不算旺盛,正是适合隐匿行踪之处。观主是个六十余岁的清瘦老道,道号“静云”,乃是全真教在江南的暗线之一。
见到丘处机亲至,静云道长又惊又喜,连忙将众人迎入后堂,屏退闲杂人等。
“掌门师兄亲临,可是为《武穆遗书》之事?”静云道长压低声音问道。
丘处机颔首:“正是。观中近日可有异常?”
静云神色凝重:“异常极了。自消息传出后,临安城内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贫道暗中留意,至少发现了三批可疑之人:一批常在西子湖畔出没,似是赵王府麾下;一批行踪诡秘,出手阔绰,来历不明;还有一批……似乎与朝中大员有关。”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皇宫大内近日守卫明显加强,夜间巡逻的侍卫增加了三倍不止。贫道曾远远观望,发现大内几处关键殿阁,隐约有高手气息潜伏。”
丘处机与甄志丙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
“洪老帮主那边可有消息?”丘处机问。
“丐帮临安分舵前日传来密信,说洪老帮主已到临安,正在暗中查探。他让贫道转告师兄,三日后丑时,在西湖断桥残雪碑下会面。”
“好。”丘处机点头,“这几日我们便在此落脚,静观其变。静云师弟,还需你多加留意各方动向。”
“掌门师兄放心。”
安排妥当后,众人各自安顿。杨康与郭靖被安排在同一间厢房,推开窗,正对着观内一处小小的庭院,院中植着几株晚桂,此刻花期已过,只余残香。
郭靖整理着行囊,忽然问道:“康弟,你说那《武穆遗书》,真的在皇宫里吗?皇宫那么大,怎么找啊?”
杨康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桂花树,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找?或许,根本不需要他们去找。既然这是个引蛇出洞的局,那么“蛇”自然会引着他们,找到该找的东西——或者,落入该落的陷阱。
窗外,临安城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将夜空映成一片暧昧的橘红。丝竹声、笑语声,隔着重重屋宇隐隐传来,编织成一张温柔而危险的网。
杨康轻轻关上了窗。
隔断了外界的喧嚣,屋内忽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城开始,考验已经开始了。
而他的选择,或许早在杏林之会那日,便已埋下了种子。如今,这种子将在这座繁华而腐朽的都城里,迎来它破土而出的时刻。
系统提示在丘处机脑海中悄然浮现:
【已抵达临安。主线任务“守护华夏兵魂”进入第二阶段:探查。请于三日内获取更多关于《武穆遗书》线索及各方势力动向信息。】
【警告:关键人物杨康情绪波动指数上升。当前环境对其心智影响力:高度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