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祚再续：汉王的续命棋局 第74章 帅府夜话，老臣深忧

北京城，英国公府邸。

夜色深沉，府内却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自白日奉天殿领受北伐帅印后，英国公张辅便片刻未歇。兵部的勘合文书、五军都督府的调兵符节、户部的粮草批文，如同雪片般汇集到这座勋贵府邸的正堂。麾下亲信家将、幕僚文书往来奔走，传递消息，核算粮秣，拟定行军序列，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与忙碌。

直至亥时末，喧嚣才渐渐平息。年过五旬、鬓角已微染霜色的张辅屏退左右，只留下长子张忠随他步入内书房。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身常服、虽显疲惫却目光锐利如鹰的老国公，以及一旁面色略显苍白、身形单薄却眼神沉静、透着与其体质不符的沉稳与谋略感的儿子。

张忠体质虽弱，不便习武，却素以心思缜密、通晓军略政务见长。他亲自为父亲斟上一杯温热的参茶，低声道：“父亲连日操劳，还需保重身体。”

张辅接过茶盏，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心中稍慰。他并未立刻饮用，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参片，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北方那片即将燃起烽火的土地。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疲惫的浊气，打破了沉默：

“忠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张忠沉吟片刻，虽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陛下锐意北伐，欲效永乐先帝之烈，以雷霆之势震慑北虏，扬我国威，稳固边陲。父亲临危受命，总督军务，此乃陛下对张家的莫大信重，亦是国之柱石的责任所在。儿以为，当精心筹划，速战速决，以不负圣望。然…”他略一停顿，看向父亲，“…此战背后，似有深意。”

“哦？深意？”张辅看向儿子，眼中露出一丝鼓励和探究。他知道这个儿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对朝局人心的洞察，却常有过人之处。

“信重固然是信重，”张忠缓缓道，“但陛下登基未久，便行此大规模征战，启用父亲挂帅，固然是因父亲军功威望足以服众，便于调动各方兵力，但恐怕…亦不乏借此时机，整肃军旅，进一步收拢兵权之意。随军的御史与锦衣卫缇骑，明为监察军纪粮饷，暗地里，只怕也负有…体察军心、监控将帅之责。陛下此举，既是倚重，亦是…考验。”

张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颔首：“你看得很准。为将者，不仅要知兵，更要…察势。陛下少年老成，心思深沉，登基未久，正值稳固权位、树立威信之时，于兵权一事，尤为敏感，此乃常情。同时，陛下要看看，我张辅，以及这满朝的骄兵悍将，在这等关键时刻，是否真正与他同心同德，能否如臂使指。”他肯定了儿子的判断，并加以深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此战，我等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干净利落，更要…谨言慎行，事事循规，绝不能授人以柄。

“父亲明鉴。”张忠点头，继续分析，“其二，在于北虏本身。永乐先帝五次北征，虽未竟全功，亦将鞑靼、瓦剌打得元气大伤，各部矛盾重重。阿鲁台此人，老奸巨猾，他选择在陛下新立、国内注意力或有分散之时大举入寇，绝非单纯因雪灾缺粮。其背后，恐有借外部冲突整合内部、试探我新君虚实之意图。此战，关乎国威，必须予以迎头痛击，打掉其侥幸之心，方可保北疆长远安宁。陛下选择主动出击，魄力非凡。”

“说得对！”张辅目光一凝，语气加重，“此战意义重大，只许胜，不许败！而且要胜得漂亮！要让漠北诸部知道，永乐朝的雷霆之威，在宣德朝一样存在！陛下选择主动出击，而非被动防守，其眼光与魄力，确实远超常人。此战若胜，可保北疆十年太平；若败，或战果不彰，则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张辅的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还有其三…也是最让为父放心不下的一点。陛下初登大宝，便大兴兵戈，虽事出有因，然朝中清流，如杨士奇等人，内心恐未必全然赞同，只是圣意已决，不便强谏。此战若速胜，自然万事皆休，陛下威望无人能及。但兵凶战危，万一战事迁延，或偶有挫折，则朝中难免会有非议之声，届时…陛下承受的压力，将会巨大。我等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亦将身处风口浪尖。”

张忠神色凝重：“父亲所虑极是。如此说来，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容有失。父亲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是啊…”张辅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丝属于五旬老人的疲惫，“所以，忠儿，”他看向儿子，语气转为郑重，“为父出征期间，府中内外，乃至与京中各部院的相关协调事宜，你要多为分担。你身体虽弱，但心思细腻，长于谋划，正好可为为父稳住后方。遇有难决之事，可多与你母亲商议，或请教杨学士等老成持重之辈。”

张忠立刻起身，肃然躬身：“父亲放心！儿臣虽不能随父驰骋沙场，但定当竭尽所能，打理好府中事务，留意京中动向，为父亲分忧，绝不敢有负父亲所托！”

“好，好。”张辅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你在京中，为父也能安心不少。天色已晚，你身体不宜熬夜，快去歇息吧。明日开始，为父要全力投入军务，府中之事，就交给你了。”

“是，父亲也请早些安歇。”张忠行礼后，缓缓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重归寂静。张辅独自一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烛火映照着他坚毅而又隐含忧思的面容。北伐的重任、朝堂的暗流、帝王的审视、以及家国的安危，种种重担都压在他的肩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已微凉的参茶一饮而尽，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这位历经永乐朝烽火的老将，已然做好了准备，要为宣德皇帝，也为大明江山，再次挥师北进，决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