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祚再续：汉王的续命棋局 第62章 宣德布新，权握文武

宣德元年的春夏之交，北京城在经历了改元初期的肃穆与调整后，逐渐步入新的轨道。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日渐炽热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威严庄重。年轻的宣德皇帝朱瞻基，在初步稳定朝局、掌控漕运命脉之后，开始将目光投向更为深远、关乎帝国长治久安的根本大计——那便是掌握史笔之权，与培育内廷之心膂。

五月十六日，紫禁城文华殿后殿。

朱瞻基端坐于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是吏部呈上的翰林院官员考绩名录。他的指尖在几个重臣的名字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金幼孜。

金幼孜，永乐朝老臣，以文采斐然、学识渊博、性情沉稳着称，曾深度参与《永乐大典》的编纂，历经永乐、洪熙两朝，见证并记录了无数重大事件，在清流文臣中威望甚高。

“宣金幼孜。”皇帝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片刻，年过花甲、鬓角已见斑白的金幼孜趋步进殿，躬身行礼：“老臣金幼孜，叩见陛下。”

“金先生请起。”朱瞻基虚扶一下，语气颇为尊重，“朕今日召先生来，是有一项重任相托。”

他目光扫过案头一份空白的诏书稿，沉声道：“朕承皇考遗志，嗣守丕基，然皇考御极日短，洪熙新政，仁德泽被，尤需青史详载，以垂范后世。永乐皇祖开创伟业，二十二载文治武功，亦需系统梳理，以彰不朽。两朝实录之修撰，刻不容缓。”

金幼孜心中一震，修撰实录，乃是新朝定鼎、确立正统的头等大事，非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且为皇帝绝对信任者不能担当总裁官。陛下将此重任交予自己……

他立刻撩袍跪倒，声音带着激动与凝重：“老臣才疏学浅，然蒙陛下信重，委以如此重任，敢不竭尽驽钝，秉笔直书，务求公允详实，以报陛下天恩，以慰两朝先帝在天之灵！”

“好！”朱瞻基满意地点点头，亲自起身，将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草稿递给金幼孜，“朕命你为《太宗实录》、《仁宗录》总裁官，总揽修撰事宜。翰林院、詹事府一应人员，随你调派。国史馆、秘阁藏书，尽可查阅。所需钱粮用度，内阁与户部需全力保障。”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金幼孜，语气意味深长：“修史之道，贵在‘据实直书，褒贬得当’。然何为‘实’？何为‘当’？先生乃两朝老臣，深谙朝廷典故，当知秉笔之重，在于‘存真去伪，扬善抑恶’，使后人知创业之艰、守成之难，明君臣大义、兴衰之理。望先生慎之，重之。”

这番话，看似是泛泛而谈的修史原则，实则暗含玄机。“据实直书”是底线，但“褒贬得当”则赋予了总裁官极大的裁量空间。尤其是对永乐朝诸多敏感事件（如靖难之役、北征漠北等），以及对洪熙朝短暂而关键政策的评价，如何落笔，直接关系到新朝的政治正确性与皇帝自身的法统形象。朱瞻基将此权柄交给金幼孜，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要通过掌控史笔，来最终奠定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传承有序、政通人和的历史叙事。

金幼孜何等人物，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深意，郑重叩首：“老臣明白！定当恪守史德，秉公执笔，不负陛下重托！”

诏书明发，朝野震动。任命金幼孜修撰两朝实录，被视为新皇帝尊重老臣、重视文教、意图确立自身承前启后正统地位的重要信号。清流文臣大多振奋，认为这是“文治”兴盛的征兆。而一些嗅觉敏锐的勋贵和藩王暗线，则从中读出了更深层的意味——皇帝正在系统地构建属于他自己的历史话语权。

……

实录修撰之事方定，朱瞻基又将目光投向了宫墙之内。外朝有文官体系，固然重要，但内廷的运转，尤其是与皇帝朝夕相处的宦官群体，其忠诚与能力，同样关乎皇权是否能够顺畅行使。永乐朝宦官势力已开始抬头，洪熙朝虽短暂，亦有其格局。朱瞻基深知，若不能将这股力量有效掌控并化为己用，必将成为肘腋之患。

七月初，一道并不起眼却影响深远的旨意自内宫传出：设立“内书堂”。

地点选在紫禁城东南角一处僻静宫院。首任教师，皇帝亲自点将，乃是曾参与编修《永乐大典》、以学问渊博和教学严厉着称的大学士陈山。招收对象，定为年龄在十岁左右、聪明伶俐的小内使（小太监）。所学教材，经史子集如《孝经》、《四书》等为基础，旨在灌输忠君爱国、尊卑有序的思想；同时，竟也包含《三国志通俗演义》（即《三国演义》）等通俗读物，意在让这些未来的内廷近侍知晓权谋韬略、人情世故。

消息传出，外廷官员大多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皇帝教化内侍的寻常之举，甚至有些翰林清流私下讥讽，认为让宦官读书是“沐猴而冠”。然而，他们远远低估了朱瞻基的深意。

内书堂开课之日，气氛肃杀。大学士陈山面容古板，手持戒尺，立于堂上。数十名稚气未脱的小太监，身着统一青衣，战战兢兢地坐在下面。教学之严苛，远超寻常塾馆。“铁尺打手”、“倒立罚跪”等体罚手段司空见惯，稍有懈怠或答错问题，便是一顿皮肉之苦。陈山信奉“严师出高徒”，要将这些出身卑微的内侍，打磨成知书达理、精通文墨、且对皇权充满敬畏的工具。

然而，严苛的背后，是前所未有的机遇。这些小小年纪便净身入宫的孩童，原本命运多是从事洒扫庭除等低级劳役，终老深宫。如今，内书堂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权力核心的窄门。只要能熬过艰苦的学习，通过考核，他们便有机会进入司礼监、御马监、乃至各重要衙门担任文书、典簿等职，接触机要，甚至成为皇帝或后宫贵人的近侍。

不过数月，内书堂首批学童的进步便令人侧目。原本目不识丁者，已能熟练读写公文；举止粗鄙者，亦渐知礼仪规矩。更令人惊讶的是，结业者竟成了各衙门争抢的“香饽饽”。司礼监需要能处理奏章文书的内官，御马监需要能管理账册的典簿，甚至连一些王府、公主府都闻风而来，希望聘得内书堂出身的宦官打理府务。一时间，竟出现了“生源抢空需调剂”的独特现象。

朱瞻基通过王瑾，时刻关注着内书堂的进展。他并不期望将这些宦官培养成治国栋梁，而是要打造一支完全依附于皇权、精通实务、且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内廷行政力量。这支力量，将有助于他平衡外朝文官集团，更有效地贯彻自己的意志，尤其是在一些不便由外臣直接插手的事务上。

……

乐安州，汉王府密室。

癸将北京关于修撰实录和设立内书堂的情报呈上时，朱高煦正在审视“广源号”送来的首月账目。

他仔细阅读着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金幼孜修实录…掌控史笔，定两朝功过，倒是步好棋。”他淡淡评价，“我这大侄子，年纪轻轻，倒是懂得‘名正言顺’的重要性。他是要把自己这一朝，牢牢钉在‘承平继统’的位置上。”

当看到设立内书堂的详情时，他的手指在“《三国演义》”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内书堂…连演义话本都教上了？看来，他不仅要驯服这些家奴，还要让他们懂点权术，好用得更顺手些。”他放下密报，目光幽深，“培植内侍，平衡文官…这套路，倒是越来越像老头子了。不过，他做得更细致，更…系统。”

他并未感到太多意外或紧张。修史和内书堂，都属于皇帝巩固权力的“阳谋”，是正统帝王都会采取的举措。这些举措短期内对他的“潜渊”计划并无直接冲击，甚至，朝堂注意力集中于这些“文治”举措，反而可能为他在乐安的暗中经营提供些许掩护。

“告诉韦弘和孙敬修，”朱高煦吩咐道，“皇帝重文教、理内廷，京城乃至江南的勋贵文官圈子，交际应酬必然增多。‘广源号’的‘雪糖’、‘暖炉’，乃至日后可能出的‘琉璃盏’，正可迎合此风。让他们抓住机会，拓宽销路，结交人脉。但要更加小心，这些文人太监，鼻子灵得很。”

“是。”癸领命，又道，“‘听风阁’报，那伙疑似‘佛母’残部的探子，已初步咬饵，对城外布置的假工坊显露出兴趣。是否继续放线？”

“继续。”朱高煦冷然道，“看看他们到底能钓出什么大鱼。同时，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渗透进那个新设的内书堂。不需要高位，哪怕只是个洒扫杂役，也要在里面有双眼睛。”

“明白！”

北京与乐安，一在明处，一在暗处，两位血脉相连的朱姓皇族，叔侄二人，仿佛镜子的两面，正按照各自截然不同的逻辑与节奏，奋力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权力之网。宣德皇帝在紫禁城的阳光下，以天子之名，堂皇地拉紧着帝国正统的经纬；而汉王则在乐安的深渊之下，以资本为梭，隐秘地铺设着通往未知未来的脉络。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无人知晓，这张君临天下的龙网与那张蛰伏地下的暗网，最终将如何交织、碰撞。宣德元年的这个夏天，注定在四海升平的表面之下，孕育着影响深远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