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渐深,闽地风物已染上浓重的凉意。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本是万家团圆、分食月饼的良辰,然而兴化县城却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凝重之下。
这座毗邻福州路的小城,扼守水陆要冲,是通往福州腹地的必经门户。
城郭不大,青石垒砌的城墙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城门口,几队元兵懒洋洋地盘查着稀稀落落的行人,眼神里透着敷衍与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街边烤芋头的焦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城外江水的湿冷气息。
陈潜与鹿呦牵着两匹风尘仆仆的健骡,踏着青石板路走进县城时,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正被灰青色的云翳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海风的咸腥、晚炊的烟火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紧张感。
街边店铺早早上了门板,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过陌生面孔。
他们在一间名为“悦来”的小客栈前勒住缰绳。客栈门脸窄小,招牌陈旧,檐角挂着褪色的布招。
陈潜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遭:
街对面是一家药铺,门可罗雀;
斜对面是间杂货铺,几个闲汉蹲在门口嚼着槟榔;
更远处,一家挂着“福瑞祥”幌子的商行门口,停着几辆装载严实的马车,几个劲装汉子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街面。
“呦儿,到了。”
陈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伸手接过鹿呦递来的缰绳,一并交给迎上来的小二,“两间上房,要清净些的,再备些热水饭食。”
“好嘞!客官里边请!”小二殷勤地引路。
客栈内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陈年木料、尘土和饭菜混杂的气味。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些客人,多是行商脚夫模样,低声交谈着,气氛有些压抑。
陈潜不动声色地护着鹿呦穿过大堂,眼角余光已将厅内情形尽收眼底。
“神机门几日盘桓,诸葛先生所料不差,归化堂在福州路根深蒂固,总堂所在更是讳莫如深。”
陈潜压低声音,几乎贴着鹿呦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角,“‘福瑞祥’……诸葛先生曾说这商行有异,看来,十有**便是归化堂设在兴化的眼线据点,甚至可能是通往总堂的跳板。”
鹿呦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药箱边缘的篾纹,低声道:
“嗯。此地鱼龙混杂,我们须得万分小心。方才那几个守在商行门口的人,步履沉实,眼神带煞,绝非寻常伙计。还有……”
她声音更轻,“进门时蹲在杂货铺门口那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我们进城时,似乎在城门口也瞥见过他。”
陈潜眼神一凝,瞬间又恢复如常,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心中雪亮,诸葛先生虽凭借神机门庞大的情报网络,推断出归化堂总堂必然深藏于福州城内某处,或与某些大型商行、寺庙甚至官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具体位置、防卫力量、内部格局,皆如雾里看花。
此番他与鹿呦先行一步,乔装成收购闽地山货药材的行商夫妇,正是要在这兴化县城——福州路的前哨站,摸清“福瑞祥”的底细,顺藤摸瓜,找到那魔窟的真正入口。
小二引他们上了二楼。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两椅,窗棂糊着素纸,推开可见客栈后院和远处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从西天褪去,暮色四合,城中渐次亮起灯火,远处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孩童追逐嬉闹的欢笑——那是寻常人家在庆贺中秋。
这团圆佳节的喧嚣,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丝毫透不进这间小小的客房。
陈潜关上房门,插好门闩,动作沉稳无声。
他走到窗边,并未立刻推开,而是透过窗纸的缝隙,静静观察着斜对面“福瑞祥”商行的动静。
那几个劲装汉子依旧守在门口,警惕性丝毫未减。
鹿呦将药箱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箱盖,里面除了几样常见的药材样本,底层暗格里整齐排列着她的针囊、药囊和一些小巧的机括。
她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些气味清凉的药粉在掌心,轻轻揉按着额角两侧的穴位,试图驱散连日奔波的疲惫。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轮渐渐升起的、清冷孤高的圆月。
“阿篱……”她心中默念,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靛蓝头巾下清冷倔强的面庞,鸳鸯双刀划出的凛冽弧光。
被囚禁在归化堂那不见天日的魔窟中,这中秋月圆之夜,她该是何等孤寂与煎熬?
一念及此,鹿呦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陈潜依旧伫立窗边,身形挺拔如松,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峭。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朝天剑”粗糙的布裹,感受着剑鞘下那熟悉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神机门中,诸葛先生铺开福州城防舆图,指点江山,分析着归化堂可能藏匿的几处要害;楚飞拍案而起,声若洪钟,恨不能立刻提刀杀奔福州;杨展武沉默擦拭双枪,眼神锐利如鹰;云朝烟和如烟虽未多言,但眼中的关切与支持同样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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