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南渐,腊月初寒。
陈潜、鹿呦与阿篱三人,自那腥风血雨的回雁峰脱身后,取道南下,步履沉稳地朝潮州路行去。
沿途山河萧索,纵有冬日暖阳,亦难驱心间沉沉块垒——衡山遗恨未雪,段九虽除,黑风匪患根系难断,归化堂的阴影,如附骨之疽,始终笼罩。
这日,车马劳顿,行至韶州路南恩州境。
暮色四合之际,前方水网交织处,一座傍海而建的古城在余晖中显出轮廓,正是阳江城。
咸湿的海风卷着渔港特有的鱼腥气扑面而来,城中灯火渐次亮起,映着蜿蜒古老的石板长街与重重蚝壳灰墙砌就的屋舍,勾勒出岭南边陲商埠的独特风貌。
“潜哥哥,阿篱妹妹,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城歇宿一晚,也买些干粮药品,备齐船只再行水路回潮州?”
鹿呦勒住马缰,水蓝衣衫被海风拂动,一双明眸审视着这座繁忙又透着些许异样宁静的港口小城。
陈潜颔首,目光沉稳地扫过城头:“也好。这阳江濒临南海,乃海路要冲,鱼龙混杂,未必太平,入城后须得多留神。”
阿篱骑着匹温顺的青骢马,紧随在后。两年风雨,少女身量长开了几分,周身气息却愈发内敛沉静。
她轻轻点头,声音温润如常:“听大哥哥和呦姐姐的。”
月白衣衫纤尘不染,与鹿呦的水蓝相映,在这灰暗的暮色中如两道清泉。
三人牵马入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多是经营海味、渔具、丝织,间或有挑担小贩吆喝着刚出炉的蚝烙、鱼丸汤,香气与鱼腥混合。
人流熙攘,既有短打赤脚的渔夫苦力,也有长衫儒雅的商贾,偶尔可见配着刀剑的江湖人物匆匆而过。
行至城中稍偏些的地段,一座挂着“鸿福客栈”牌匾的三层木楼吸引了他们。
客栈门面古朴,后院有马厩,兼营食宿,闹中取静,颇为合意。
“就这间吧。”陈潜拍板。将马匹交于店小二,三人步入大堂。
正值饭点,大堂内七八张方桌坐了大半,嘈杂喧嚷。
掌柜是个蓄着山羊胡的精瘦老头,见这三人气度不凡,尤其陈潜身量高大,气蕴沉凝,身后鹿呦清丽脱俗,阿篱空灵娴静,忙不迭亲自招呼,安排靠里的雅座,又殷勤推荐了几样拿手海味。
鹿呦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将堂内众人扫视一遍。她心思细密,善察颜色,目光迅速掠过角落。
只见临窗一桌,坐着四条汉子。虽是便装,但那衣衫的剪裁、束腕的牛皮护臂,特别是几人眉宇间那股精悍冷硬、刻意收敛又难掩锋芒的气质,以及搁在桌旁条凳上用布随意裹住的长条状包袱,让她心中警觉。
“潜哥哥,”她借着低头整理水蓝袖口的机会,压低嗓音,仅容陈潜和阿篱听闻,
“窗边靠墙那桌四人,左手第二人腰带扣环纹样是盘蛇衔尾,右手第三人的靴帮内侧沾着点深蓝靛泥……是‘南海’蛟纹堂口的标记。归化堂的人。”
陈潜正端起粗陶茶杯啜饮,闻言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神却未朝那桌瞥去分毫,仿佛只是凝神于杯中清茶。
他放下茶杯,指节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沉稳地低语:“沉住气,看他们动静。”
阿篱坐在鹿呦身侧,正垂首安静地捧着店家送来的热茶暖手,并未抬眼去看,但周身气息愈发圆融宁静,如同古潭微澜,将那一桌人隐隐传来的细微气机流动,不着一丝痕迹地纳入感知。
饭菜上齐,多是清蒸石斑、白灼海虾、姜葱炒蟹之类。
四人那一桌也吃喝完毕,并不张扬,结了账,动作利索地起身离席,鱼贯走出客栈大门,身影迅速没入渐浓的夜色与人流中。
“跟上!”陈潜放下碗筷,简短下令。三人几乎是同时起身。
“掌柜,房钱先压着,我们出去走走消食。”鹿呦放下一小块碎银,笑语盈盈地对刚走来的掌柜道。
三人保持着一个不即不离的距离,远远缀着前行的四条人影。
陈潜走在前面,魁伟身形在人群中如同中流砥柱,步幅沉稳有力,目光沉凝,周身气息收敛。
鹿呦跟在他侧后方,水蓝身影灵动如蝶。
她看似随意流连在路旁贩卖的贝壳、海螺或妇人头巾上,实则耳朵微动,捕捉着前方四人刻意压低但仍隐约可闻的零星碎语:
“……确认了……”
“……北门外……赤蛟滩……”
“……堂主亲临……腊月十五……”
这些词句落入鹿呦耳中,她指尖在水袖内无意识地捻动了几下——那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
她敏锐注意到那四人行走时看似随意,实则步伐节奏有异,四人分两组,一组走前面主街,一组悄然拐入旁边一条略窄的蚝壳巷,隐隐构成前引后卫之势,专业老练。
她轻轻扯了一下陈潜的衣角,眼神示意他留意侧翼巷口。
阿篱走在后面,面容沉静,眼神清亮,目光看似落在前方地面或身旁掠过的小摊上,实则整个人的感知如水银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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