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秋尽,百花山中已染寒色。
风过竹林,簌簌声如万竿低语,卷起层层枯黄竹叶,打着旋儿铺在湿漉漉的青石小径上。
水汽氤氲,远山半没于铅灰色的薄雾之中,只露出苍茫轮廓,带着几分料峭孤寂。
小径蜿蜒而上,尽头隐现一片青灰色古刹檐角。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正拾级而来。
走在前面的少女,着一身素淡月白衣衫,步履轻盈,似足不点尘。她身形纤秀,乌发如墨,仅用一根鱼骨银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柔顺地垂落肩背。
山风拂过,吹动她额角几丝散发,露出一张清丽如雪莲初绽的面庞,眉眼沉静,如同山谷深处未经尘嚣的幽潭。
纵是行走在这泥泞初凝的山道上,她月白的裙裾竟也纤尘不染,仿佛有清气自生。
正是阿篱。
她身后,一位身着绯红纱裙的女子。那红衣烈烈,艳若流霞,在这灰蒙蒙的山景中灼人眼目。
女子容颜之美,近乎妖异,眼角眉梢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傲岸,如同一株在万丈冰崖上孤芳自赏的火焰莲。
她身段婀娜,行走间裙裾微扬,却是无声无息,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隐含某种韵律。
只是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带着审视般的警惕,不时扫过周遭的林壑幽深与湿滑苔痕,仿佛每一片竹叶后都藏着叵测杀机。
贺兰雪。
此刻,她视线微移,落在阿篱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
山间水雾湿寒,连呼吸都凝着白气,然阿篱周身三尺,却似有一种无形的温润气场,将侵骨的寒意悄然排开。
贺兰雪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那份惊叹被她强行按压在冷艳孤傲的面具之下,唯余眼底深处几不可察的波澜。
‘不足两载……竟真的让她生生攀上了这第七重关隘……’
贺兰雪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倒映出这两个月洞窟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那狭窄、深寒的“风喉”洞内,再无往日阿篱绣花烹茶的温馨宁谧。
中央的空地。阿篱盘膝而坐,面色在洞顶凝结的万年寒气与自身喷薄欲出的玄阴真力交织下,呈现一种剔透的冰青色。
她身下的石地、周遭的石壁,早已被一层厚厚的、不断碎裂又不断重生的幽蓝坚冰覆盖,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玄牝归元”!那并非寻常功法进阶,而是将自身化作寒泉的熔炉!庞大的至阴之气被她强行吸纳入体,沿着千锤百炼的经脉狂飙突进,试图冲击那层无形的壁障。
贺兰雪寸步未离,守在洞窟入口。她的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曾几何时,她也曾在这道门前徘徊经年,终因恐惧那如潮反噬的痛楚与魂飞魄散的大恐怖而却步。
此刻,看着阿篱承受着猛烈的寒潮冲刷,那份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重新在她自己的四肢百骸内炸开,每一息都是酷刑。
寒气如亿万冰针攒刺,血脉似要冻僵崩裂……这丫头是如何挺过来的?
一次,阿篱身上的冰甲猛然炸裂!失控的寒流如脱缰毒龙,直冲心脉!
贺兰雪想也未想,身形电闪至其身后,双掌凝聚毕生功力,便要强行输入真力护持其心脉——即便代价是她自身功力大损甚至被寒气反噬!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阿篱背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直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的阿篱,喉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清啸,并不响亮,却如梵钟初叩,带着佛门禅定的浩瀚与沉静!
周身紊乱狂暴、几欲破体而出的玄阴之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梳理,瞬间沉凝下来,沿着一条前所未有的玄奥轨迹缓缓流转。
她并未回头,却低声道:“姐姐,安心。拈花禅境,尚能守心。”
那一刻,阿篱身上爆发出的精神力量,澄澈而坚韧,洞穿了足以撕裂神魂的苦痛,与那霸道绝伦的玄阴真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与共存!
她引动的已不仅仅是寒气,更是天地间一种更为浩渺、更为纯净的“静”之力量,如同寒冰之下无声奔涌的暗河。
贺兰雪的指尖生生顿住,停在阿篱背后尺余,感受着那股浩瀚禅意与至寒之气水乳交融般平息下来,冷汗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她的内裳。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微颤,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竟第一次生出某种近乎敬畏的陌生感。
其后数日,每一次冲击关隘的间隙,阿篱都显得异常平静。
她会从怀中取出那方素旧的棉帕,小心翼翼地拂拭洞壁不断凝结又碎裂的寒冰残屑,或是整理好被狂暴气流震乱的经卷书册。
甚至在山洞外的雾气凝结成露水,沿着藤叶滴落时,她会用一个小巧陶杯接下几点冰凉的露珠,捧到盘坐调息的贺兰雪面前。
贺兰雪起初只是冷眼瞥过,并不触碰。然阿篱澄澈的眸子温润如故,不以为意,只将陶杯轻轻搁在贺兰雪身侧一块干净的青石上。
终于有一次,在又一次目睹阿篱体内气机奔涌如怒海狂潮、却最终化为绕指柔波的奇异景象后,贺兰雪喉头微动,伸手端起了那杯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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