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的田地与鸠的居所,仿佛成了部落两个截然不同的能量中心。一个向外散发着泥土的踏实与作物的生机,另一个则向内收敛着幽暗的怨气与古老的密语。
鸠不再被动地等待抱怨者上门。他敏锐地意识到,单纯依靠破产者和失势者的愤懑是不够的,他需要将不满的种子播撒到更广泛的人群中,尤其是那些虽然还未破产,但对快速变化感到不安和不适的普通族人。而他巫医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掩护和渠道。
部落里依旧有人生病、受伤。当现代医学的概念尚未萌发时,巫医的草药、符咒与仪式,便是人们对抗未知病痛的主要依靠。鸠的医术,传承自上一代巫师,确实懂得一些草药的效用,但他更擅长的是将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信仰乃至社会现象联系起来。
现在,他开始系统地运用这一点。
一个因食用不洁食物而腹痛的族人被抬到鸠的面前。鸠在例行询问和检查后,一边研磨着有止泻效果的草药,一边用低沉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
“你的肠胃,拒绝接纳了不洁之物。这就像我们的部落,正在被迫吞下一些外来、难以消化的东西。你的身体发出了警告,那么部落呢?祖灵是否也在通过你的痛苦,向我们示警?”
族人捂着肚子,痛苦而茫然地看着他。
又一个在狩猎中不慎摔伤手臂的猎人前来求医。鸠替他固定包扎时,看似无意地叹息:
“你的手臂,是因为追逐一头过于迅捷的猎物而受伤。这让我想起,如今很多人也在追逐那些过于闪亮、难以把握的‘猎物’——那些神赐币。追逐它们的人,有的摔得更重,甚至失去了立足之地。猎人的心,应该专注于野兽的踪迹和祖灵指引的方向,而不是被虚幻的光芒迷惑。”
猎人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若有所思。
最典型的例子,发生在一个因孩子持续低烧而忧心忡忡的母亲身上。鸠在施展传统的驱病仪式,烟雾缭绕中,他闭目吟唱,声音仿佛来自幽冥:
“孩子的身体纯净,最能感应天地气息的失衡。如今部落里,贪婪的气息太盛,交换的规则被扰乱,古老的贝壳蒙尘,祖灵的秩序正在被挑战……这污浊的气息,侵扰了孩子的魂灵,故而发热不退。”
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位母亲,以及周围几个帮忙的妇人。
“我们需要洁净的火焰,需要回归正轨的祭祀,需要让那些扰乱秩序的东西,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否则,最先承受恶果的,就是我们最弱小、最纯净的孩子!”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母亲内心最深的恐惧,并将孩子的病痛与当前的经济政策直接挂钩。那位母亲顿时泪如雨下,紧紧抱住孩子,仿佛钱贝贝和她的神赐币是导致一切的元凶。周围旁听的妇人们也面露忧惧,交头接耳,对鸠的话语深信不疑。
通过这些看似随机的“诊疗”和“预言”,鸠巧妙地将个体病痛与集体焦虑绑定,将生理不适解释为对现行经济秩序的“排异反应”和“祖灵警示”。他不再直接攻击钱贝贝本人(那太过危险,也缺乏依据),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神赐币”、“外来规则”和“失衡的秩序”。
他的话语,如同缓慢渗透的毒液,在那些对现状感到不安、对快速变化无所适从的普通族人心中,种下了怀疑与抗拒的种子。
“鸠大人说得对,现在的日子是好了些,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是啊,你看莽他们,多惨啊。以前哪有这种事?”
“连孩子生病都跟这个有关……是不是我们真的触怒了祖灵?”
这些私下里的议论,开始在某些家庭和小的社交圈子里蔓延。虽然尚未形成公开的对抗,但一种对钱贝贝经济政策的隐性抵制情绪,正在悄然滋长。一些人在交易时变得更加犹豫,对神赐币的价值产生了些许动摇;一些人在教育孩子时,会下意识地告诫他们远离“那些会让人发疯的亮珠子”。
鸠的居所,成了这种情绪的汇聚点和发酵池。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倾听,而是开始有选择地“点拨”和“引导”,将散乱的怨气,逐渐塑造成一种以“回归传统”、“遵循祖灵”为旗帜的潜在反抗意识。
钱贝贝的系统敏锐地监测到了信仰层面能量的微妙变化。代表“传统信仰”和“保守排外”的能量流,正在鸠的周围凝聚、增强,并与代表“经济活力”和“**”的能量流产生明显的摩擦和排斥。
“利用民俗和信仰来对抗经济规律?倒是有点意思。”钱贝贝歪了歪头,佛系的表情下闪过一丝玩味,“看来单纯的经济刺激,并不能解决所有社会问题。这算不算……文化冲突?”
龙奕煊对这股带着“愚昧”和“停滞”气息的能量更加不屑。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见过太多文明因固步自封而衰亡。
“井底之蛙,妄议星河。”他慵懒地评价道,金色的瞳孔甚至懒得投向鸠所在的方向,“时代的浪潮面前,几缕腐朽的烟雾,又能阻挡什么?”他更在意的是,这股能量是否会影响到钱贝贝完成任务——目前看来,似乎反而增加了任务的“挑战性”,或许能催生出更多可供系统汲取的“冲突”能量。
岩在田间劳作时,也能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流言。他注意到,有些曾经对他很客气的族人,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他知道鸠在部落中依然拥有影响力,也明白那些关于祖灵和传统的话语,对很多族人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他默默地将一株野草连根拔起,看着草根上沾满的泥土。
“言语如风,能吹动尘土,却搬不走山。”他低声自语,继续专注于手下的农活。但他的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他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暴,可能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更是信仰和人心上的。而他这种基于“实在”的稳健之道,能否在这种复杂的冲突中存续,还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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