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圆明园的夏风裹着湿热的潮气,卷着零星的纸钱灰,黏腻地扑在甄嬛素白的衣襟上。她扶着微隆的小腹,缓步走进阿哥所那间闷热的偏殿。这是临时腾出来的停灵处,四壁斑驳,连扇透气的窗都只开了半扇,弘历的灵柩孤零零地停在中央,仅盖着一层单薄的素布,案上那盏白烛被风熏得烛泪横流,映得殿内愈发冷清潦草。
殿角两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正懒懒散散地烧着纸钱,火星子被潮热的风闷得有气无力,纸灰黏在地面的潮气里,堆成一小撮黑絮,两人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添着纸,连句敷衍的哀声都没有。
宝鹃皱着眉捂了捂鼻子,低声道,“小主,这地方又闷又呛,您怀着身孕,还是站远些好。”
“无碍,我和他虽然不熟,可也见过几面,如今他走了,终究是该来送送的。”她抬手拈起三炷香,借着烛火慢慢点燃,烟气裹着纸钱的焦糊味,呛得她下意识按住小腹,缓了缓才对着灵柩缓缓屈膝。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繁复说辞,只轻声道,“四阿哥,一路安去,往后再无深宫寒凉,也无无人疼惜的苦了。”
话音落时,殿外的蝉鸣陡然聒噪起来,衬得殿内愈发死寂。那两个小太监偷瞄了她一眼,见她衣着朴素,就知道她是个不受宠的,便又低下头,连敷衍的收敛都没了,一人打了个哈欠,一人踢着脚边的纸灰,嘟囔道,“多大点事,偏要折腾咱们在这儿守着,皇上都没来瞧过一眼,倒是这些不起眼的主儿,装什么好心。”
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进甄嬛耳里。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眼底却依旧凝着平静,只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两个散漫的小太监,没说一句话。在这深宫,连皇子的死都轻如尘埃,更何况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庶人。
宝鹃气得眼眶发红,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刚想说话教训两人,可甄嬛却拦住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缓缓转身,避开殿内的闷热与聒噪,扶着小腹往殿外走,素色的裙摆扫过地面黏腻的纸灰,没留下半点声响。走到巷口,夏风裹着荷香扑来,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淡淡倦意。
“小主!为何不让奴婢训斥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甄嬛扶着柳树枝干,缓了缓才侧过身看向了宝鹃,“训斥了又如何?他们不过是奉命来守灵的小太监,骂得再狠,也改不了四阿哥身后的冷清,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惹旁人侧目。我们如今在这园子里,本就如履薄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那两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便是,犯不着为了他们生气。”
“可小主如今有孕在身,肚子里金贵的很,哪里能受这种委屈!”
“我如今只是个庶人,这孩子跟着我倒是受委屈了。”甄嬛说着低下了头,“宝鹃,我有点觉得气短,你回碧桐书院去取太医调配的薄荷膏来。”
“小主,碧桐书院离阿哥所这么远,一去一回的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宝鹃看着渐黑的天色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关系,反正我也走不动了,就在这歇歇脚吧,你快去快回,我和宝鹊就在这凉亭等你。”甄嬛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说道。
“好吧,那宝鹊你照顾好小主,我去取薄荷膏。”宝鹃嘱咐了宝鹊几句后,快步离开了。
宝鹊扶着甄嬛来到了凉亭,甄嬛坐下后,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孕之人就是爱热,这才走了多少路,我就觉得又渴又热。宝鹊,你去御膳房取些冰酪过来,我们边吃边等宝鹃。”
“可是小主身边只有奴婢宝鹃两个人,若是我也走了,小主身边每次伺候,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宝鹊不敢留甄嬛一个人在这。
“不妨事,这阿哥所附近皆是守灵的人,虽冷淡却也不敢作乱。我真的很想吃冰酪,你知道的,有孕之人最急,你快去快回,拣那冰得透些的酪,用食盒盖严了拿回来,别等化了。”说着她扶着石凳扶手轻轻挪了挪身子,后背往凉亭柱子上靠了靠,“你放心,我就坐着不动,守着这亭子等你们,断不会四处乱走。快去罢,迟了御膳房该收了。”
宝鹊还是犹豫,伸手又摸了摸甄嬛搭在膝头的手,见她掌心发烫,终是咬了咬唇,“那小主千万莫要起身,奴婢跑着去,一炷香的功夫准回来!”说罢攥紧衣角快步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看着宝鹊离去的背影,甄嬛扶着柱子慢慢站了起来,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后便扶着腰快步离开了凉亭。她不敢耽搁,沿着阿哥所后墙的阴影一路疾走,拐过一道月洞门,便见沁芳溪的水波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岸边停着一艘乌篷小船。
“果郡王,你来了吗?”甄嬛轻声问道。
暮色里,乌篷船的竹帘忽然被轻轻掀开,一道月白身影探了出来,果郡王手持玉笛,衣袂沾着晚风的凉意,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腰腹上时,瞬间软了几分,声音压得极低,“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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