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191章 万灵灯灭

祭坛穹顶的裂痕如狰狞的蛇，将幽蓝月光割裂成碎片。玄机子的神魂自黑雾中挣出半截时，那些本是道骨仙风的衣袂已化作焦黑碎絮，周身缠着被金链勒碎的符印残片——那是方才众人以残魂金链绞碎他灵枢法印时留下的痕迹。他原本清癯的面容此刻如被烈火煅过的枯木，唯余一双眼泛着幽绿凶光：“尔等敢毁我天道……我便拉这满殿生魂垫背！”

话音未落，祭坛四角三百盏青铜万灵灯突然剧烈震颤。灯身刻着的“锁魂”二字渗出暗红血光，灯油本是幽绿如腐水，此刻却沸腾着翻涌，灯芯上跳动的鬼火“唰”地窜起三尺高，化作七寸长的黑蛇，蛇身裹着腐臭黑雾，嘶嘶吐信直扑向跪地的三十七名修士。

那些修士本就被玄机子以灵枢术抽走三魂七魄，此刻瘫软在地如断线纸人，见黑蛇扑来，有孩童吓得蜷缩成一团，老修士颤抖着举起半残的药锄，剑修勉强握住断剑——可他们的灵力早已枯竭，连护体灵光都凝不起来。

“护他们！”苏婉儿踉跄着扑上前，指尖掐碎最后一枚还魂丹。乳白的药粉混着她周身淡蓝灵力如细雨洒下，落在修士们眉心时，那些本是暗金的残魂金链骤然灼亮。小丫头颈间的银锁最先泛起清润白光，裹住老修士药锄上摇摇欲坠的土黄灵光；少年腰间的金蝶玉佩突然振翅，金芒缠着剑修断剑的青锋光；卖花阿婆的银簪、樵夫的木斧、说书人的醒木……三十七道执念凝成的灵光如活物般纠缠交织，竟在众人头顶结成一张金纹流转的光网。

黑蛇撞在光网上的瞬间，发出尖厉的嘶鸣。银锁的清光绞碎蛇头，药锄的土黄灵光裹住蛇尾，金蝶的金芒如利刃划开蛇腹——鬼火迸溅成星屑，腐臭黑雾被光网吸得干干净净。苏婉儿扶着祭坛边缘喘气，额角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她能感觉到识海深处传来的刺痛——这是强行调用还魂丹灵力的反噬，可此刻她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只盯着光网上流转的三十七道灵光，眼眶微微发烫。

“好机会！”

低喝自祭坛中央传来。烛九溟单膝跪地，胸前圣骨裂痕中渗出的金血已将月白道袍染作赤金，连腰间玉坠都浸在血里泛着暗芒。他咬着牙，指尖按在圣骨裂痕处，金血顺着指缝涌出，在半空凝成一杆丈二长枪。那枪身裹着盘古脊骨特有的厚重气息，枪尖流转的金光里竟能看见无数虚影——是方才光网上那些修士的面容，是万灵灯里被禁锢的生魂，是三百年前被玄机子镇压的反抗者。

“去！”

烛九溟指尖一推，长枪如离弦之箭直贯玄机子神魂核心。玄机子的神魂本就被金链绞得支离破碎，此刻避无可避，长枪穿透他胸口时，发出刺耳鸣啸：“这是玄黄界的劫数！你们……”

“住口！”

断穹子的断穹剑突然嗡鸣。这柄陪伴老剑修三百年的古剑本插在祭坛中央，此刻剑身上的裂痕突然泛起青芒，剑罡如青白色游龙自剑脊窜出，直接没入圣骨长枪的金光里。三百年前，断穹子为斩灵枢妖人，断穹剑碎作九段；三百年后，未碎的剑心化作最锋利的刃，在长枪尖上凝出三寸寒芒。

玄机子的嘶吼刚起，便被这寒芒斩作齑粉。断穹子踩着满地剑影走来，白发被金风吹得向后扬起，他望着玄机子逐渐消散的神魂，声音沉稳如古钟：“你所谓的劫数，不过是你一人的贪念。真正的劫，该是众生自己渡的。”

“咔嚓——”

圣骨长枪穿透虚影的刹那，三百盏万灵灯同时迸裂。灯芯炸作齑粉的声响连成一片，竟比玄黄界的雷霆更震耳欲聋。祭坛石壁上的石屑簌簌落下，离焰的涅盘火被震得忽明忽暗，苏婉儿耳中嗡鸣，眼前金星直冒——可她顾不上这些，只盯着空中飘起的灯灰。

那些曾被吸作灯油的生魂，此刻随着灯灰飘向空中。有扎着双髻的小女娃，笑着追一只金蝴蝶；有梳着银发的老妇，抚着怀中的布偶轻叹；有腰悬长剑的青年，指尖凝出三寸剑罡，在空中划出清越剑鸣……三百年的禁锢，三百年的怨毒，此刻都化作最纯粹的灵识，在祭坛上方飘成一片星河。

“玄黄意志显形了。”离焰突然低喃。她本盘坐在祭坛边缘，尾羽上的涅盘火不知何时熄灭，只余几缕残烟缭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祭坛上方的金光突然浓郁起来，如淡金的晨雾，如母亲温柔的手，缓缓包裹住地上散落的万灵碑残片。

那些残片本是漆黑如墨，此刻却泛着青玉般的光泽。最大的那块残片上还留着半行字：“大楚二十三年，樵夫王二……”当金雾拂过它们时，残片突然发出清越的轻鸣，如编钟相击。小的残片“唰”地飞向大的，缺口处泛起银白灵光，眨眼间便拼凑成半座丰碑。碑身高丈二，宽三尺，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姓名，从秦代的“陈九娘”到三年前的“李阿牛”，墨迹深浅不一，却都在金雾中泛着暖光。

苏婉儿不知何时跪在碑前。她指尖轻轻抚过“林小满”三个字——那是用朱砂写的，笔画还带着未干的痕迹。小丫头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颈间银锁在碑上投下小小的影子，眼睛亮得像星子：“姐姐，这是我的名字吗？”

“是。”苏婉儿的泪滴在碑上，晕开一片水痕。她伸手替小丫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发颤，“你看，玄黄界把你的名字，刻进骨血里了。”小丫头伸手去摸碑上的字，银锁的光与碑上的暖光相融，在两人指尖泛起淡粉光晕。

离焰的尾羽垂落如败叶，她却望着万灵碑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三百年的怨毒，没有涅盘火的灼痛，只有说不出的释然：“这火……烧了三百年的怨气，烧了三百年的不甘，今日才算烧干净。”

断穹子走过来，将断穹剑轻轻搁在她膝头。剑身上的裂痕在金雾中泛着幽光，剑柄缠着的红绳已有些褪色，却依然鲜艳：“火灭了，剑还在。往后若有灵枢再作妖，我们便用剑，替你守着这干净的天。”离焰伸手抚过剑脊，指尖触到裂痕时，断穹剑突然轻鸣，像是应和他的话。

玄黄意志的金雾中，忽然传来细碎的轻响。那是被摧毁的灵枢符印在消散，如星屑坠入雾中；是万灵灯的余烬在飘远，如柳絮掠过众人肩头；是三十七道残魂重新融入生人的识海，像春雪落在心湖，荡起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三百年的阴云，终于散了。

烛九溟靠着断穹剑坐下，圣骨裂痕中渗出的金血仍未止住，将道袍前襟染得一片赤金。他望着万灵碑上的姓名，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婉儿，你说这碑……能刻下多少名字？”

苏婉儿将还魂丹瓶里最后一点药粉撒在碑前。乳白的药粉飘起来，在暖光中如细雪，“刻得下所有求活的魂。”她转身看向他，眼尾还挂着泪，却笑得比春阳还亮，“往后，再不会有人被锁作灯油了。”

风从祭坛外的山谷吹来，卷着金雾掠过众人发梢。万灵碑上的姓名在风中轻轻震颤，仿佛在应和着什么。那是玄黄界的心跳，是众生的念力，是被锁了三百年的“活”字，终于在今日，重新刻进了天地的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