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162章 万灵投影

归真谷飞舟破云而行时，星图盘上的血珠已坠至六十三颗。青铜铸就的星图盘悬在舱中，暗红血珠如凝露般顺着刻满星纹的盘面滚落，每一颗都裹着被灵络网吞噬的生灵残魂。飞舟外的云雾泛着青灰，九幽冥枢深处的阴风吹得舱帘猎猎作响，苏婉儿立在船头，指尖抵着眉心，灵脉感知如游丝般渗入下方暗渊——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一张无形的嘴，正啃噬着天地间的生气。

“到了。”她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众人顺着她指尖望去，只见暗渊之上悬浮着一片玄黄晶阵，万千晶柱倒悬如剑林，每根晶柱都有合抱粗细，表面流转的幽蓝纹路像活物般游移，将周围的阴雾都绞成了碎片。

铁战的手按在胸前储物袋上，袋中是凌千机遗留的手札，纸页被他摩挲得泛了毛边。他颤抖着取出手札，泛黄纸页上“玄黄晶矩阵”五个朱砂字还带着墨香：“千机阁古籍载，此阵以晶柱为引，纳天地生机为己用……难怪灵络网能吞万灵。”话音未落，最中央的晶柱突然迸出刺目金光，裂隙中涌出的光点如碎金落雪，在半空凝成一道虚影——竟是归真谷外门弟子阿青的面容！

“阿青！”苏婉儿踉跄着扑过去，绣着玉兰花的裙角扫过舱板，发间银簪都歪了。那虚影却像浮在镜中，她指尖触及的刹那，虚影的眼眶渗出金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颤。阿青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稚气，尾音发颤：“苏师姐，那日黑雾卷我时，我想着……想着还没喝完你送的养元露，罐子还搁在窗台上，晒着日头呢……”

话音未落，虚影的面容突然扭曲，再凝时已换作沙海老族长的模样。老人枯槁的手悬在半空，指甲缝里还沾着沙粒，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小友，我那孙儿的红绳，可还在你那儿？他百日时我编的，说要戴到及冠……”

烛九溟握紧腰间玉佩，那是老族长塞给他的，红绳还绕在玉佩结上。袖中圣骨突然灼痛，像有团火在啃噬骨髓，他额角渗出冷汗。更深处的晶柱震颤起来，发出蜂鸣般的轻响，一团血雾裹着金光凝聚——竟是铁壁枢裂缝中掉落的婴孩残躯！婴孩颈间的百日红绳褪成了淡粉，锈迹斑斑，想来是沾了血，却朝苏婉儿露出没牙的笑：“姐姐，疼。”

苏婉儿跪坐在地，泪水打湿了衣襟，晕开一片深色。她颤抖着抬手，指尖穿过婴孩虚影，却像触到了真实的痛——那痛顺着指尖爬进心口，让她想起自己幼时在寒潭边捡的小奶猫，临死前也是这样蹭她手心。“我在，我在……”她声音哽咽，“姐姐这就带你走，带你去看山茶花，开得漫山红的那种……”

婴孩的虚影突然扩散，周围所有晶柱都开始涌动光点。被黑雾吸走的外门弟子哭着念同门姓名，声音里带着哭腔：“阿竹，我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你酿的桂花酒，我藏在第三块青石板下……”沙海妇人抱着空襁褓，衣襟前还沾着奶渍：“儿啊，娘的奶水还胀着呢，你怎么就……”最让烛九溟震愕的是那道来自玄龟道君的闷笑，混着龟甲碎裂的脆响：“护着万灵，比护壳子痛快。老龟活了千年，今日才算活明白。”

圣骨的灼痛几乎要穿透皮肉，烛九溟的袖管被烫得焦了边。他望着那些在晶阵中挣扎的虚影，忽觉耳畔响起细碎的呜咽——不是用耳听的，是用骨。圣骨里的脉纹如活物般游动，前两条淡金纹路本就若隐若现，此刻第三条“唰”地亮起，金芒透过衣袖，在地面投下细碎光斑。

他“看”见了。那些幽蓝的灵络纹路里，流淌的不是灵气，是万千生灵的哭嚎、不甘与未尽的执念。有未说出口的歉意，有来不及道的离别，有悬在嘴边的“我喜欢你”，全被绞成丝线，缠在灵络网里。剑痴长老座下弟子抱着剑的虚影飘到他面前，少年的剑穗还沾着血，却朝他露出释然的笑：“烛首座，我师父的剑……还能再斩破灵枢么？”

苏婉儿抬头望向他，眼底映着满空虚影，像落了一池子星子。她抹了把泪，指腹擦过鼻尖，露出个带泪的笑：“他们不想消散，他们在等……等有人替他们说出来。”说着她站起身，指尖按在最近的晶柱上，咬破的唇瓣溢出血珠，顺着晶柱纹路蜿蜒。

“我替你们说！”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古钟上，嗡嗡回响，“阿青的养元露，我还留着，罐子擦得锃亮，就等你回来喝；老族长的孙儿红绳，在烛首座腰间系着，等他及冠那日，定要亲手给他戴上；剑痴长老的剑……”她转头看向烛九溟，目光灼灼，“能斩碎这破网，能斩出个朗朗乾坤！”

晶阵剧烈震荡，万千晶柱发出清鸣，像千万把剑同时出鞘。所有虚影突然凝实三分，阿青的手能碰到苏婉儿的发梢了，老族长的指尖能勾到她的衣袖了，那婴孩的小手竟真的握住了她的指尖，凉得刺骨，却让她心头一暖：“姐姐，不疼了。”

烛九溟的圣骨发出清鸣，第三条脉纹彻底显化，金芒大盛，照得整座晶阵都泛着金光。他能清晰听见每道虚影的心声——求一个解脱，求一个公道，求灵络网碎的那一日，他们的名字能被记住。

“记住。”他对着满空虚影郑重抱拳，玄色道袍在风中翻卷，圣骨的金芒从袖口涌出，“我烛九溟，以圣骨起誓——今日你们受的苦，来日必用血火讨还。今日你们未说的话，来日必刻在归真谷的功德碑上，刻在九重天的云头里，刻在每一个活着的人心里！”

话音未落，最中央的晶柱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裂纹里渗出漆黑如墨的气息，像深渊在呼吸。铁战的破阵枢突然发出刺耳鸣叫，那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牌，此刻表面的符文全在跳动：“母符反应剧烈！总枢核心……就在晶阵深处！”

苏婉儿将婴孩虚影轻轻拢在掌心，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她的指尖还沾着血，在晶阵金光里泛着淡红：“走，我们带他们去讨公道。”烛九溟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又望向满空期待的虚影——阿青在笑，老族长在点头，婴孩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放。圣骨中的脉纹愈发明亮，这一次，他听见的不是哭嚎，而是万千灵识共同的呐喊。

那声音穿透晶阵，穿透灵络，穿透九幽冥枢层层叠叠的黑暗，直抵最深处的总枢核心。那里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但没关系，他们来了。带着未说出口的话，带着未尽的执念，带着要讨回公道的决心。

飞舟的影子掠过晶阵，将众人的身影投在暗渊上。风卷着虚影的碎光，落在他们肩头，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