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151章 沙下迷局

沙海枢的青铜穹顶泛着幽蓝冷光，那光似淬了千年寒潭水，将整座枢室浸得冷沁沁的。穹顶纹路深如沟壑，爬满青铜特有的绿锈，却在某些地方被磨得发亮——想来是机械沙常年翻涌摩擦所致。满室机械沙正如活蛇翻涌，每一粒都泛着幽青的金属光泽，彼此纠缠绞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嘶嘶声，在冷光下折射出细碎星芒，恍若万千银钉撒落。

众人刚破入阵眼，脚下沙粒便突然塌陷。苏婉儿踉跄两步，腰间玉牌上的感知丹微光在眉心忽明忽暗，原本如清泉流淌的灵络，此刻竟似被一层黏腻黑雾罩住，每一丝感知都像在泥潭里挣扎。她指尖掐住腰间的灵纹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攥得皱成一团。

“小心流沙！”云无迹的云雾术刚裹住身周，那团乳白雾气便发出嗤啦轻响——机械沙正顺着雾隙钻进去，如腐蚀剂般啃噬着灵气，不多时便在雾幕上蚀出拇指大的窟窿。玄龟道君的龟甲重重砸地，龟背纹路上的鎏金已剥落大半，这一震竟震得沙层裂开蛛网纹，可未等众人松气，更多沙粒如蚁附膻，顺着甲缝往里钻，摩擦声刺耳如铁杵刮磨青石板，直教人后槽牙发酸。

剑痴长老的剑罡劈开前方沙幕，那沙幕被罡气劈散时竟发出碎帛似的脆响，可沙墙后哪有坦途？更深的陷坑张着黑洞洞的口，无数机械沙凝成铁锥，尖刺泛着冷光，自四面八方攒射而来，破空声如密雨打叶。

烛九溟旋身挥剑，铁剑与沙锥相撞迸出火星，星火落在沙地上转瞬便被吞噬。他袖中圣骨突然灼烧如炭，烫得掌心皮肤发红，甚至能闻到一缕焦糊气——这是从未有过的剧烈反应。他反手攥住腰间锦囊，那锦囊是用陈年鹿皮缝的，边角磨得发白，血玉的凉意顺着指腹漫开，与圣骨的热在体内交织，竟像两柄小剑在经脉里相击，震得他灵台浮起几分清明。

“婉儿！”他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破风的锐响。苏婉儿正咬着唇强行感知，贝齿几乎要咬进唇肉，额角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将月白衫子洇出个深色水痕：“机械沙里有...有灵络的残符！它们在干扰我的感知！”话音未落，她脚下沙面骤陷，整个人直坠下去，裙角被沙粒扯得猎猎作响。

烛九溟瞳孔骤缩，足尖点地腾空而起，铁剑“噗”地插入沙壁，沙粒簌簌往下落，剑刃刺进沙层三寸有余。他单手扣住苏婉儿手腕，那腕子细得几乎要握不住，却因用力攥着他的衣袖而绷得发紧。两人后背重重撞在青铜壁上，震得头顶沙粒簌簌而落，苏婉儿额角撞出个红印子，倒吸冷气的声音混着沙粒落地声，在枢室里格外清晰。

“退不得！”玄龟道君的龟甲突然暴涨，龟背纹路泛起古铜色灵光，将众人护在壳中。机械沙撞在龟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极了孩童敲铜盆的声音，却再难侵入半分。道君浑浊的眼珠盯着翻涌的沙层，喉结动了动：“这枢体的沙是活的，专挑修士破绽咬。”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龟甲，“但活物最怕光——烛小子，用你的圣骨！”

烛九溟一怔，想起铁壁枢战役时，圣骨曾如烈日破云般震碎黑雾。他解下锦囊，血玉与半片兽皮同时滑落——那血玉是羊脂底，沁着血丝，像浸了朱砂的冰；兽皮边缘焦黑，上面的血渍早已凝得发黑。圣骨自袖中飞出，悬浮在众人头顶，金红光芒如瀑倾泻，那光里似有金鳞游动，照得众人脸上都染了层暖红。

机械沙遇光骤缩，原本混沌的沙层竟泛起层层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中心，虚影如墨浸宣纸般晕开。苏婉儿踮脚望去，指尖微微发颤：“那是...老族长？”众人凝神细看，果见青年模样的老族长立在沙原上——他穿的不是如今褪色的粗布衫，而是青麻直裰，腰间系着“百日”红绳，红绳上还坠着枚长命锁，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怀中抱着个裹红布的婴儿，婴儿粉雕玉琢，正咯咯笑着，藕节似的小手指向远处。

那里立着半截青铜残碑，碑身爬满藤蔓状纹路，刻着“脊骨镇灵”四字，每个字都深凹如刀凿。

“再近些！”烛九溟掌心按在圣骨上，灵力如泉涌注入，金光更盛，连他眉骨都被映得发亮。沙中虚影愈发清晰：青年老族长跪在碑前，红布婴儿已没了声息，小脸青灰如纸，小拳头还攥着红布角。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声像是被砂纸磨过，哑得刺人耳膜。他颤抖着将婴儿埋进碑下，沙粒顺着指缝漏下，落进小坟包时，他突然扯下颈间红绳，系在自己腰间——那红绳如今褪成浅粉，正是众人初见时他系着的“护脊巾”。

“原来这红绳...是他用孩子的命换的。”苏婉儿喉间发哽，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铃铛，那是她小时师父送的，此刻却烫得慌。烛九溟攥紧那半片兽皮，血渍在圣骨光中泛着暗紫，像凝固的老血，“脊骨...和这些被埋的孩子有关。”他抬眼望向更深的沙层，圣骨光芒穿透沙幕，隐约可见下方堆积着无数小骨——指节大的头骨，细如竹筷的腿骨，正是铁壁枢里见过的婴孩骸骨，在光里泛着惨青。

“咔嚓——”

青铜穹顶突然裂开缝隙，那裂纹像条狰狞的蛇，从穹顶中央蜿蜒而下，发出裂帛似的巨响。机械沙如黑色暴雨倾盆而下，每一粒都重若石子，砸在龟甲上迸出火星。玄龟道君的龟甲发出哀鸣，裂纹从边缘爬向中心，原本的古铜灵光变得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烛火。

烛九溟将血玉与兽皮塞回锦囊，圣骨“咻”地没入袖中，烫得他手臂肌肉抽搐。他抽出铁剑指向沙层最深处，剑刃映着众人紧绷的脸：“走！去那碑下，看脊骨到底镇着什么！”

众人应喝。剑痴长老的剑罡如银河倒卷，劈开漫天沙雨，罡气所过之处，沙粒被绞成齑粉；玄龟道君的龟甲虽裂，却仍顶开落石，龟背每动一分，道君便咳一声，指缝里渗出血珠；云无迹的云雾裹住众人足尖，那雾虽被沙粒腐蚀出窟窿，却又不断翻涌补全，像团永远吹不散的晨雾。

苏婉儿咬碎一颗感知丹，血沫混着药香咽下，舌尖泛起苦涩。眼前黑雾竟散了一线——她“看”到沙层最深处，有团暗红光芒正随着圣骨的震颤，有节奏地跳动，像颗被埋在地下的心脏，每跳一下，便有细碎的灵光溢出，融入机械沙里。

沙海枢内的机械沙仍在翻涌，却再挡不住众人前行的脚步。烛九溟望着沙中老族长的残影，那青年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叩首，额头撞在沙地上，血珠溅起又被机械沙吞噬，只余淡淡的红痕。他攥紧锦囊，圣骨的热透过布料传来，像那些被吞噬的魂灵在他骨中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替我们看看，脊骨里藏着什么。”

青铜残碑的轮廓在沙雾中越来越清晰，碑上“脊骨镇灵”四字泛着幽光，似在等待着什么。众人脚步未停，却都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声音混着机械沙的嘶鸣，混着圣骨的灼烧，混着老族长残影的呜咽，在沙海枢里荡开，荡向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