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96章 龟甲黑纹

玄龟潭的水色本如浸了千年翡翠的玉髓，此刻却翻涌着墨色漩涡，像有人将浓砚泼进潭心，黑浪卷着青碧水纹，在水面扯出狰狞的纹路。烛九溟足尖刚点上潭边湿滑的青石，便觉腥风扑面——水面轰然炸开数丈高的浪柱，浪中裹着道青衫身影，待水幕散去，却是个佝偻老者，后背驮着半面龟甲，甲纹幽蓝如深海，裂痕处正渗出缕缕黑雾，像活物般往三人面门钻来。

“人类？”老者喉间发出裂帛般的嘶鸣，浑浊老眼骤然瞪圆，眼白里爬满血丝，“带着灵枢铜臭，也配近我玄龟潭？”话音未落，潭边腐草突然暴长三尺，茎叶泛着金属冷光，竟化作尺许长的蜈蚣，外壳幽蓝如淬毒精铁，两颗毒牙垂着黑液，正“滴答”落在青石上，蚀出两个焦黑小孔——正是天工府专饲阴毒的“毒蚣枢”！

烛九溟立在原处未动，玄色广袖被腥风掀起，露出一截苍白手腕。那蜈蚣直扑他面门，毒牙几乎要戳到他眉心时，他忽然抬手，五指如钩扣住蜈蚣头颅。金属外壳在掌心发出吱呀闷响，像旧门轴被蛮力扭断，黑液顺着指缝流到他手背，滋滋冒起白烟，皮肤瞬间溃烂翻卷，露出下面暗红血肉。

“玄牝禁体，运转。”他低喝一声，溃烂处突然泛起淡金光泽，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黑液竟被金光逼得凝成黑珠滚落。烛九溟掌心微收，只听“咔”的脆响，蜈蚣头颅被捏成碎铁，他甩了甩掌心残渣，目光凝在老者龟甲裂痕间——那里爬满细若蚕丝的黑纹，暗红如血，正顺着老者脊椎往心口钻。

“你龟甲下的，是天工府的‘锁魂枢’。”他上前半步，圣骨在体内发烫，胸腔里似有团金焰燃烧，连眼尾都泛起薄红。这金光透过皮肤，竟将老者背甲映得半透明，黑纹的走向在金辉中纤毫毕现，“专吸妖修寿元，养他们的邪枢。”

老者浑身剧震，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摸向背甲裂痕。黑雾沾在他指尖，瞬间腐蚀出个血洞，黑血混着腐液滴落，在青石上烧出焦痕。他踉跄后退两步，龟甲撞在身后青石上，碎石飞溅如箭，却听“咚”的闷响——那龟甲竟比寻常岩石更沉三分。他跌坐在青石上，背甲压得潭边芦苇簌簌倒伏，喉间发出呜咽：“三百年前...化形夜。”

他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水光，像是穿过层层岁月，看见当年盛夏的月光。“天工府的人穿得光鲜，说这是助我化形的宝器，贴在脊骨上能引天地灵气。可那夜我血冷如冰，明明是六月流火，我却冻得龟甲都裂了缝...”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以为是化形劫数，咬着牙忍了三百年，守着潭水不敢离，怕枢器吸尽妖域灵气...原来...”

铁战踏前两步，左臂机械关节“咔嗒”轻响，青铜臂甲上的阵纹泛起幽蓝微光，弹出三寸精铁刻刀。他用刀尖刮下些许黑纹，凑到鼻端轻嗅，浓眉皱成疙瘩：“这纹路与鬼市血枢一般无二，都是拿活物寿元养的邪枢！”他转身指向潭中翻涌的龟丹——那团幽蓝光团正浮在水面，原本该是炽烈的妖丹，此刻却像浸了冰水的琉璃，“你看你龟丹，泛青不泛赤，分明是寿元被吸得只剩三分！”

苏婉儿早从腰间玉瓶倒出半把枢毒清，淡紫色药散如碎星撒向老者脚边。药散刚触到黑雾，便腾起阵阵紫烟，带着清苦药香，竟顺着老者衣摆往背甲裂痕钻去。老者触到那紫烟，突然老泪纵横，泪水混着脸上皱纹，在枯槁的脸上冲出两道水痕：“三百年...我守着潭水不敢离，怕枢器吸尽妖域灵气。可谁能想到，我自己才是那养枢的血池！”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心口处贴着半枚黑铁符印，边缘如锯齿，深深嵌进血肉，周围皮肤泛着青灰，还渗着黑血。“这符印，原是锁着我的魂！”他颤抖着指尖碰了碰符印，疼得倒抽冷气，“每日子时，这符印便像冰锥扎进心肺，我以为是化形后遗症...原来他们早把我当血池养了！”

烛九溟走上前，圣骨金焰烧得他掌心发烫，金光从指缝溢出，如流金般覆在老者心口符印上。黑纹遇光即缩，像见了天敌的毒蛇，符印边缘的黑血被金光一照，竟蒸腾成白汽。老者浑身剧颤，却未躲闪，反而将胸膛往前送了送：“你身上的热...和那符印的冷，像冰火撞在一处。”他望着烛九溟因圣骨发烫而泛红的眼尾，突然抓住他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小友，这枢器...能毁么？”

潭中龟丹的青光突然大盛，与烛九溟体内圣骨共鸣，水面泛起金纹，像撒了把金箔，金与蓝在水中纠缠，映得三人衣袂皆染异色。铁战握紧腰间九窍战枢残件，残件上的阵纹突然泛起红光，与老者背甲黑纹隐隐相合，青铜机械臂上的阵纹也跟着亮起来：“能毁！但得先让这老龟的血，暖过来。”

老者低头望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手背青筋如蚯蚓盘结，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黑纹游走。他又望向烛九溟掌心跃动的金光，那光像春日初融的溪涧，带着让他陌生的暖意。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潭边枯木簌簌落叶，连水面漩涡都被震散几分：“好！便让我这把老骨头，再暖一回！”

他反手扣住烛九溟手腕，将那团金光引向背甲裂痕。龟甲上的裂痕本是幽蓝，此刻被金光一照，竟透出暗红底色，像陈年血渍。“小友，用力烧——烧尽这三百年的寒！”他脖颈青筋暴起，额角渗出冷汗，却笑得像个孩童，“我玄龟修了千年，化形夜被坑，守潭三百年被吸寿元...今日若能烧了这邪枢，便是魂飞魄散，也痛快！”

烛九溟感受着老者掌心的温度——那本应是妖修该有的温热，此刻却像块冰，透过皮肤往他体内钻。他咬了咬牙，圣骨金焰运转到极致，掌心金光化作金链，顺着老者手臂钻进背甲裂痕。黑纹被金链一烫，发出“滋滋”惨叫，像活物般扭曲挣扎，老者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扣住烛九溟手腕不松。

苏婉儿又撒了把枢毒清，紫烟裹着金光往裂痕里钻；铁战的九窍战枢残件突然发出轰鸣，阵纹红光暴涨，与金链、紫烟连成一线。潭中龟丹的青光也加入进来，四道光华缠着黑纹，像四把火钳，将那邪枢一寸寸往外拔。

老者的龟甲突然发出脆响，裂痕又崩开几分，露出下面暗红血肉——那里竟爬满了黑纹，像张蛛网，将他脊椎缠得密不透风。“烧！再烧！”他吼得声音都哑了，“我玄龟壳硬，经得起！”

烛九溟眼尾的红潮漫到眼眶，圣骨几乎要烧穿他的胸膛，可他能感觉到，老者掌心的温度在回升，从冰变成凉，从凉变成温，像初春的溪水，正缓缓融化三百年的寒。

潭边的腐草突然开始枯萎，金属蜈蚣的残件冒起青烟；黑雾不再渗出，反而被金光吸进裂痕；龟丹的青光从幽蓝变成炽烈的赤金——那是妖丹重获生机的颜色。

“啪！”一声脆响，半枚黑铁符印从老者心口弹出，落在青石上，裂成两半。黑纹失去依托，瞬间化作黑烟，被潭中金纹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者瘫坐在青石上，龟甲上的裂痕还在渗血，可他却笑得眼泪直流。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只剩道淡红疤痕，再无刺骨寒意。“三百年了...”他轻声说，“我终于能感觉到，这潭水是温的。”

烛九溟抹了把额角冷汗，圣骨金焰渐渐平息，眼尾的红潮也退了下去。他望着老者，突然发现，对方眼角的皱纹里，竟有极淡的青鳞——那是妖修化形未完全的痕迹，此刻正泛着健康的光泽。

铁战收起刻刀，机械臂关节“咔嗒”轻响：“老龟，你这寿元...还能续上么？”

老者抬头望向潭中赤金龟丹，伸手接住一滴溅起的潭水，水珠在他掌心泛着金光：“龟丹复暖，寿元自续。我玄龟本就寿与天齐，不过是被压了三百年罢了。”他转向烛九溟，郑重一拜，龟甲在青石上磕出响，“小友大恩，我记着。日后若有难处，玄龟潭的水，便是你的退路。”

苏婉儿蹲下身，将玉瓶里最后一点枢毒清撒在老者伤口上：“这伤得养些时日，莫要动气。”

老者摸着心口疤痕，又笑了：“动什么气？三百年的寒都烧了，往后只有暖日子。”

玄龟潭的水色渐渐恢复青玉，墨色漩涡彻底消散。风过潭边，枯木竟抽出新芽，腐草也泛出绿意。老者站起身，背甲虽仍有裂痕，却不再渗出黑雾。他望着三人，目光里再无敌意，只有劫后余生的释然：“三位要往妖域深处去？过了玄龟潭，前面是青鸾谷，谷里的老凤凰最恨天工府，你们报我玄龟之名，她定肯相助。”

烛九溟点头致谢，目光扫过潭中赤金龟丹，又落在老者重新泛起血色的脸上。他知道，有些伤可以愈合，有些寒可以烧尽——正如这玄龟潭的水，终会回到最初的清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