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68章 药庐夜影

雷暴月十五的夜，天像口倒扣的铅锅。山风裹着将雨未雨的闷腥气，掠过雷池谷山脚的青竹药庐，竹檐下悬着的青铜铃被扯得轻晃，叮咚声混着远处雷云低沉的滚鸣，倒像古寺暮钟前的沉音，压得人喉头发紧。

竹帘内浮着淡淡药香，苏婉儿跪坐于靛青蒲团之上，膝头摆着半人高的青玉丹炉。炉身刻满古修淬体的图腾，青龙衔珠、玄龟负山，在炉温烘染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素手拈起一截雷纹草，草茎不过寸许，幽蓝纹路却如活物般顺着指尖温度游走，从指根爬到腕间，又簌簌缩回草叶，惊得她眉梢微挑：雷暴月的雷纹草，果然比寻常月份多了三分灵性。

石臼就搁在丹炉旁，是百年青石雕成，内壁磨得发亮。她将雷纹草投入臼中，握着玄铁药杵的手轻颤——这药杵是烛九溟从极北寒渊寻来的玄铁所铸，专克草木精怪，此刻杵尖刚触到草茎，雷纹草便发出细不可闻的轻鸣。苏婉儿垂眸，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药杵起起落落，草汁渐成幽蓝浆水，水面浮着细密的雷芒，像撒了把碎星子。

石臼旁的羊脂玉碟里，圣骨粉正泛着金芒。那是三日前她与烛九溟冒险潜入引雷阵心，从刻着无垢真尊法相的青石上刮下的碎屑，混着真尊遗骨的气息，闻着像极了古刹檐角飘下的檀香，却多了分清冽的寒意。苏婉儿取银匙挑了半勺，匙柄雕着缠枝莲纹，在炉温里浸得微暖。金粉撒入丹炉的刹那，腾起一缕细烟，竟在炉口凝成个字残纹，半边字头清晰如刻，另半却似被雷劈过般残缺。

当——

清越的钟磬声惊得烛火忽明忽暗。那残纹与炉身青龙图腾相触，丹炉震颤，炉盖地弹开一线，丹香混着雷息涌出来，是松针被雷火淬过的气息，直往人肺腑里钻。苏婉儿刚要松口气，院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不是山风扫过的轻响，倒像有什么活物踩断了老松的断枝。

她眉峰微蹙，右手已按上腰间的**针囊。那是个绣着青竹的锦袋，针囊口用金丝锁边，摸着还有些扎手。自入雷池谷，机心阁的玄铁飞舟便像阴魂似的在云外盘旋，她早让烛九溟在药庐周遭布下音爆枢，寻常鸟兽靠近便会触发檐角铜铃轻响，可这声枯枝断裂...

吱呀——

竹门被撞开的刹那，冷风卷着浓重的狼皮腥气灌进来。来者裹着缀满兽牙的狼皮斗篷，那些狼牙还沾着暗褐色血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左耳垂坠着枚青铜环，环上刻着细密的隐息纹，像蛛网般缠在耳垂上——正是机心阁枢卫特有的隐息枢。他手中短刃淬着幽绿毒光，刀尖还挂着半滴毒液，落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着白烟。

枢卫暗桩。苏婉儿念头电转，右手已扣住三枚**针。针尾刻着字，是她亲手用刻刀磨的，此刻在掌心硌得生疼。暗桩短刃刺来的刹那，她足尖点地旋身，青衫下摆扫过丹炉，带起一缕药香。手腕轻抖，银针破空如蚊鸣，分别朝暗桩小腹、左肩、后颈三穴射去——这三穴若中针，凡俗武夫即刻瘫软，就算练气期修士也得缓上半柱香。

可那暗桩只是踉跄两步，左手猛然按住耳垂的隐息枢。青铜环地裂开道细纹，竟有黑雾顺着他指尖钻入经脉，在皮肤下凝成青黑血管，爬向心口。他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短刃再次刺来，刀刃擦过苏婉儿鬓角，扯下几缕青丝：小娘皮...隐息枢抗毒，你当机心阁的手段是摆设？

叮——

脆响惊破夜寂。檐角铜铃突然迸出刺目红光，映得药庐内陈设一片猩红。那是音爆枢被触发的警示——看来不止这一个暗桩。苏婉儿退至丹炉后，指尖快速结印，丹炉内未凝的避雷丹突然炸开，金蓝二色药雾如烟花绽放，瞬间弥漫整个药庐。她眯眼望着暗桩在雾中挥刃乱砍的身影，又瞥见对方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牌面刻着二字，心下暗沉：机心阁的人来得比预料还快...烛九溟在山顶引雷，若分神赶来，怕是要误了大事。

药雾渐散时，暗桩已冲到丹炉前。他脸上沾着金蓝药粉，短刃离苏婉儿咽喉不过三寸，刃上毒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就在这时，腕间突然一烫——是烛九溟留下的圣骨残片在发烫，金芒顺着经脉窜入丹田，她浑身一震，寒芒从眼底腾起。

苏婉儿反手抓起石臼砸向暗桩面门。那石臼是百年青石所制，刻着十二味灵草纹路，此刻带着风声砸下，暗桩慌忙偏头，石臼擦着他额头碎裂，石屑飞溅间，他额角渗出血珠，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滑落，滴在狼皮斗篷上，晕开暗红痕迹。

交...交出圣骨粉！凌首座要活的！暗桩嘶吼着扑来，狼皮斗篷上的兽牙撞得叮当响。苏婉儿脚尖点着丹炉边缘跃起，青衫带起一阵风，将竹帘吹得翻飞。月光从帘隙漏进来，正照在暗桩左耳垂的隐息枢上——青铜环的裂纹已蔓延成蛛网，边缘还崩了几个细碎的缺口，像随时会碎成齑粉。

她悬在梁上，梁上积着薄灰，落脚时带起细小尘埃，在月光里打着旋儿。低头望去，暗桩正仰头盯着她，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狼皮斗篷下露出半截玄铁护腕——看来这暗桩至少是筑基期修为。苏婉儿指尖扣住最后一枚**针，针尾的字磨得发亮，是她最趁手的一枚。夜风吹得竹帘哗哗作响，将暗桩急促的喘息声送上来：小娘皮，你逃不了...

她望着暗桩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又摸了摸腕间发烫的圣骨残片，嘴角勾起抹冷笑道：谁逃谁，还不一定呢。话音未落，指尖微松，银针如离弦之箭，直取暗桩咽喉穴——这一针，她要试试机心阁的隐息枢，到底能抗几重毒。

药庐外，雷云愈发低沉，隐隐有雷光在云后游走，像要劈开这重夜幕。檐角铜铃仍在轻响，只是那红光更盛了些，映得苏婉儿眼波流转，倒比丹炉里的雷芒更烈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