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121章 冰下哭魂

寒渊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震得冰棱镇的房梁簌簌落雪。檐角垂挂的冰锥“咔嗒”坠地，碎成星子般的冰屑，落在烛九溟肩头时，他正随着铁战、苏婉儿冲进镇口——眼前景象与半日之前判若两重天地。

先前蜷缩在冰壁下的孩童们，此刻正疯狂撕扯颈间黑铁项圈。有个穿补丁棉袄的小娃，脖颈已被铁圈磨得渗血，却仍咬着牙拽扯，哭嚎声像刀割破寒空；白发老妇颤巍巍抡起捣衣杵，一下下砸向院中那尊半人高的锁魂枢，青灰色的捣衣石撞在黑铁枢身上，迸出点点火星；更有十余个青壮矿工抄着铁镐，发了疯似的往镇后寒渊方向狂奔，吼声响得连头顶的阴云都被震散：“砸了那吃人的枢！烧了那吸魂的阵！”

“锁魂枢……失效了！”铁战猛地顿住脚步，掌心玄铁罗盘震得发烫，刻着二十八星宿纹的盘面上，原本流转的青芒突然断裂成星点。他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裂痕，喉结滚动，“枢器吸魂的灵纹断了！定是方才寒渊枢失控，连带镇中所有枢器都乱了！”

李伯攥着铁镐的手青筋暴起，左肩那道被圣血灼出的伤口还渗着淡金血渍，在雪地里洇出极小的金斑。他望着巷中挣扎的孩童，忽然想起自家土炕上那个总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小柱颈间的项圈，此刻该也松了罢？老人喉结动了动，铁镐柄在掌心硌出红印，未等众人反应，已踉跄着往巷尾的矮房冲去。

烛九溟足尖轻点积雪，几个腾跃便跟上。李伯家的木门结着薄霜，推时发出“吱呀”轻响，混着屋内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土炕角落缩着个冰雕般的孩童，穿的月白小袄洗得发白，脖颈上的黑铁项圈还缠着蛇形灵纹，只是那些暗红纹路此刻像被抽干了血，蔫蔫地贴在孩子颈侧。

“柱儿！柱儿！”李伯扑过去时带翻了炕边的药罐，陶片碎在雪地上，残留的苦艾汁冻成青黄冰渣。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孩子冻得发青的小脸，又去掰那铁项圈，冰渣簌簌落在他灰白的鬓角，“爷爷来接你回家……前日里你说想吃糖霜山楂，等出了这鬼地方，爷爷背你去集上买……”

“轰——！”

镇后传来冰壁崩裂的巨响，震得土炕都晃了三晃。众人冲出屋子时，寒风卷着雪粒劈面打来，却见寒渊入口处的冰崖裂开丈许宽的缝隙，暗红光芒从中涌出，映得半边天如泼了血。几个矿工抡着铁镐冲过去，最前头的汉子挥镐猛砸冰壁，冰屑纷飞间，竟露出嵌在冰壁里的玄黄晶——拳头大的晶体内，影影绰绰全是挣扎的魂魄！

“这是……”苏婉儿倒吸冷气，指尖掐入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细血珠。她腰间的青鸾玉坠突然发烫，映得她眼尾泛红，“寒渊枢用玄黄晶锁魂！这些精元，全被封在晶里当燃料！”

李伯扶着门框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颤巍巍凑近冰壁，目光扫过一枚拳头大的玄黄晶，突然如遭雷击——晶中蜷缩的小身影，正穿着他前日里刚给缝的月白小袄！孩童魂魄的指尖抵着晶壁，透明的指腹上竟有细密的裂痕，像是生前曾无数次拼命敲打，想要出去。

“天杀的！”李伯抄起脚边的铁镐，镐尖在冰面上擦出刺耳鸣响。他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像座被雷劈醒的老松，“还我柱儿！还我镇里的娃！”

铁镐带着风声砸下，冰壁应声而碎。玄黄晶如冰雹坠落，有的砸在雪地上裂成碎片，露出里面蜷缩的魂魄；有的滚进雪堆，映得积雪都泛出暗红。烛九溟俯身拾起一枚未碎的玄黄晶，掌心圣骨突然泛起金光，晶内魂魄竟发出轻鸣，像雏鸟在壳里啄动。他抬眼望去，冰崖裂缝里密密麻麻全是这样的晶块，最浅的一层便有上百枚——七成以上都是孩童魂魄，最小的不过三四岁，魂魄上还沾着奶渍般的灵光，在晶内微弱地流转。

“以童魂养枢，断子绝孙的毒计！”烛九溟眼底金纹暴涨，玄铁剑嗡鸣出鞘。剑身上的北斗纹泛起银光，映得他眉骨处的圣骨印记愈发灼亮。他足尖点地跃上冰崖，圣骨之力如浪潮涌出，周身金雾翻涌，连空中飘着的雪粒都被染成了淡金。

寒渊枢的核心嵌在冰崖最深处，是个磨盘大的黑铁球，表面爬满扭曲的血纹。烛九溟凌空一拳轰下，金红光芒炸碎冰屑，黑铁球“咔嚓”裂开蛛网纹，黑血般的污液喷涌而出，带着腐肉般的腥气，落在雪地上滋滋作响，瞬间融出焦黑的窟窿。

“散！”他大喝一声，金光如活物钻入每枚玄黄晶。晶内蜷缩的魂魄先是一震，接着像是被春风拂过，蜷缩的指尖慢慢舒展，透明的小胳膊小腿轻轻摆动。百道白影从碎晶中飘出，有的转着圈，有的直冲冲往冰棱镇方向飞去，像极了寒夜中突然升起的流萤。

李伯跪在碎冰中，雪花落在他佝偻的背上，落进他满是皱纹的眼眶。一道最淡的白影飘到他面前，透明的小手轻轻摸他的脸——是小柱！孩子的魂魄穿着月白小袄，脖颈上的黑纹已褪得干干净净，连指尖的裂痕都不见了，只余下奶渍般的灵光，软乎乎地贴着老人的脸颊。

“柱儿……柱儿……”李伯老泪纵横，沾着冰渣的手抚过孩子的额头，“爷爷在这儿，爷爷接你回家……”他颤抖着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喝口热姜汤罢，你总说爷爷熬的姜汤比糖霜山楂还甜……”白影歪着头，竟真的凑到葫芦口，老人眼眶里的泪落得更急，“甜么？甜就多喝些，咱爷孙俩今日不醉不归……”

镇民们围拢过来，有妇人抱着自家孩子的魂魄哭，有老汉拍着大腿笑，更多人攥紧了手中的铁镐。先前被枢器压得佝偻的脊梁，此刻竟直了几分；被吸走精元后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古修！带我们去砸了天工城的枢！”

霎时，百余人的吼声震得冰棱镇的积雪簌簌下落。铁镐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像极了寒夜中不熄的星火，从巷头烧到巷尾，从冰棱镇烧向寒渊深处。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抹了把泪，将怀中的小魂魄往心口贴了贴：“从前总想着，活着就凑活过罢。如今才明白，咱的魂，凭什么要给那些吃人的枢当燃料？”

烛九溟站在冰崖上，圣骨金光仍在周身流转，与空中归乡的白影交相辉映。他握紧玄铁剑，剑刃映出镇民眼底的光——那光比玄黄晶更亮，比枢器更烫，像是要烧穿这寒渊的冰，烧穿这世道的暗。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玄黄晶里看见的那些孩童魂魄，最小的那个攥着半块糖霜山楂，魂魄上的奶渍灵光里还沾着糖渣。原来这世间最烈的火，从来不是什么机关术法，而是活人不肯被吞噬的魂——是李伯砸冰壁时的怒吼，是镇民举铁镐时的脊梁，是孩童魂魄贴在老人脸上的那点暖。

寒渊的轰鸣渐弱，冰棱镇的炊烟却升起来了。白影们飘进各自的家门，有的钻进土炕的被窝，有的扑进娘亲的怀里。李伯的葫芦里飘出姜汤的香气，混着孩童魂魄银铃般的笑声，漫过碎冰，漫过雪堆，漫向更远的地方。

烛九溟望着脚下攒动的人群，玄铁剑在掌心微微发烫。他忽然明白，这一路斩妖除魔，除的从来不是什么妖物，而是人心底那点“该忍”“该怕”的怯懦。此刻镇民眼底的光，便是最好的剑——比他的玄铁剑更利，比圣骨之力更久。

“走罢。”他转身看向铁战和苏婉儿，眼底金纹渐收，却添了几分暖意，“天工城的枢，该拆了。”

冰棱镇的雪还在下，可众人脚下的路，已被那点不熄的星火，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