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敲过十一点,这栋曾经充满暖意的房子,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回响。我蜷在书房宽大的扶手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羊毛毯流苏,耳朵却竖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死寂的声音。警察下午才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令人恼火的轻松神态。他们说,是莉娜,是莉娜的恶作剧。诊断书,精神压力,产后抑郁,一串串冰冷的词语把他们说服了,也把我——这个本该最了解她的丈夫,推向了认同的悬崖。他们带她走的时候,她没有看我,眼神空荡荡的,像两口枯井。
这一切,始于三天前。厨房,雪白的瓷砖流理台上,第一个血字。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歪歪扭扭地爬行:“我正看着你。”没有落款,没有来由,只有那股铁锈似的腥气,直冲鼻腔。我当时腿就软了,头皮发麻,疯了似的检查所有的门窗。
然后是客厅的落地窗,水汽氤氲的浴室镜面,甚至是我西装内侧的口袋里……那句话,像跗骨之蛆,无处不在。字体时而潦草狂乱,时而工整得诡异。用的都是血,警方化验后轻描淡写地说,动物血,超市就能买到。
他们暗示的眼神飘向我,飘向最近情绪不稳的莉娜。他们说她需要休息,需要治疗。他们说我太紧张了。一个被生活压垮的女人,一个不堪重负的丈夫。多么完美的解释。
可我总觉得不对。那血字里透出的,不是莉娜可能有的委屈或怨愤,而是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注视感。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穿透墙壁,牢牢地钉在我背上。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该去洗漱了,然后试着睡一会儿,哪怕明知睡不着。走廊的灯我没关,让光亮驱散一些这噬人的黑暗。
浴室里,水汽已经散尽。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打脸颊,试图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关掉水,双手撑在冰凉的盥洗池边缘,低着头,水滴顺着额发滑下,砸在瓷白的池壁上。
深吸一口气,我抬起头,望向镜子。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镜面上,不是我的脸,而是新的字迹。同样是血一般的红色,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写下,正沿着光滑的镜面缓缓向下蜿蜒。
“谢谢你把她送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球。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寒意。谢谢我?把她送走?谁?!这房子里除了我还有谁?!
一股冰冷的、带着微微潮湿气息的气流,吹拂过我的后颈。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血液冻结。
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后根响了起来,那么轻,那么熟悉,却又扭曲着一种完全陌生的、令人牙酸的恶意。
“现在轮到我了。”
是莉娜的声音。
不,不完全是。那声音里浸满了我在血字里感受到的,那种冰冷的注视。
我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浴室门口那片被走廊灯光投射出的、微微摇曳的阴影。
镜子里,只有我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那行血字在他转身的刹那,似乎变得更加鲜艳欲滴。
“轮到我……什么?”一个绝望的念头在我脑中尖啸。
房子里,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彻底崩塌了。那无声的注视,此刻拥有了声音,拥有了实体,正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牢牢地锁定了我。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都要冰冷。
它开始了。谢谢你把她送走
我独自在家,镜中突然浮现新的血字:
“谢谢你把她送走。”
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现在轮到我了。”
---
水龙头关不紧,滴答,滴答。
像某种倒计时。在这栋过于安静的死寂里,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莉娜被带走三天了。这房子里属于她的气息正在飞速消散,只剩下我的,和我指尖怎么洗也洗不掉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似的腥气。
警察说是她。那些血字,厨房瓷砖上,书房地毯旁,甚至婴儿房空着的小床栏杆上……“我正看着你”。他们出示了化验报告,动物血。他们展示莉娜购物记录的截图,某天深夜,她确实买过两大包猪血。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怜悯和一种“我们都懂”的疲惫,说起产后抑郁,说起精神压力,说起一些妻子会对丈夫做出的、匪夷所思的指控。
我信了。或者说,我强迫自己信了。把她送走时,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空茫茫的,没有怨恨,也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我看不透的灰白。我甚至感到一丝可耻的轻松——闹剧结束了,生活该回到正轨了。
可为什么,这房子感觉更冷了?
我拧紧水龙头,那滴答声停了,但耳朵里的回响还在。我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让无关紧要的嘈杂声填充空间。我不敢去看那些曾经出现过血字的角落,即使保洁已经清理得一丝痕迹不留。但我总觉得,那些字还刻在那里,用我看不见的方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