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銮缓缓转身,军服上的勋章在灯光下黯淡无光。
他望着墙上那幅与袁世凯的合影,那是摄于去年北洋大阅兵时,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我的拖延行为,终于让袁项城忍耐到极限了吗?
书桌上的密电匣里,还躺着半月前袁世凯催促剿匪的未回复电文。
老将军颤抖的手指抚过电报纸,终于认清正是自己的拖延策略,招致了今日的夺权之祸。
更令他心如刀绞的是,此刻在院外喊话的,竟是那个他亲手从马匪提拔起来的。
记忆闪回到五年前,在洮南剿匪营地,浑身是血的张作霖单膝跪地,发誓效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雨亭啊...老将军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又一轮机枪警告射击的爆响中。
张锡銮终于下定决心。
他整了整衣领,对李副官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
传我口令,全体放下武器。
看着参谋震惊的表情,老将军指了指窗外,借着黎明的微光,可见官邸四周的制高点上,至少二十挺重机枪的枪管正对着庭院。
没必要让这些孩子白白送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雨亭...终究会念些旧情的。
……
当镇安上将军官邸的西洋座钟敲响五下时,张作霖的军靴踏进了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议事厅。
曾经需要低头敛目的门槛,如今被他昂首跨过。
厅内陈设依旧,左侧墙壁悬挂的东三省地图,右侧博古架上陈列的珐琅彩瓷,还有正中那张铺着猩红呢绒的议事长桌。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端坐在主位上的张锡銮,脸上再不见往日的威严。
张锡銮抬起浑浊的双眼:
雨亭啊,你确定这条路走得通吗?
声音里透着疲惫,却仍带着当年训诫部下的威严。
自从知道您打算把东三省交给杨不凡那小子,
张作霖突然提高声调,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义父赐的佩刀。
我就明白必须走这条路!
他猛地展开手中密函,袁世凯的朱红印章在晨光中刺目如血,
大总统也认为您老了!
张锡銮的茶杯在托盘上轻轻一颤。
老将军没想到,自己写给孟恩远的密信中提到的怀柔之策,竟被这个义子知晓得一清二楚。
时局不同了...
他试图解释,却被张作霖突然提高的嗓门打断。
什么时局?!
张作霖一把扯开军装领口,露出锁骨处的刀疤,那是五年前为救张锡銮留下的。
杨不凡的部队用的什么装备?他的兵工厂哪来的技术?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直到双手撑在议事桌上,
您真相信那小子是靠自己的能力,发展出的这些?
大厅陷入死寂。
……
张锡銮缓缓抬起眼帘,在这个他曾经亲手提拔的义子眼中,第一次看到了某种令他心悸的光芒。
那不是往日故作憨厚的讨好,而是如同荒原狼般的野心在熊熊燃烧。
老将军的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他们当年剿匪时的暗号,但此刻只换来张作霖嘴角的冷笑。
袁世凯不也是靠着日本人的借款才当上大总统的?
张锡銮突然嗤笑出声,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
就连你张雨亭,想坐稳东北这把交椅,最后不还是得去满铁事务所低头?
张作霖的瞳孔骤然收缩:义父是说...杨不凡背后是日本人?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抓捕某个潜伏的日谍。
蠢材!
张锡銮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青瓷盖碗应声而碎,
若真是日本人,他敢刀劈日本使者吗?
茶水在《中俄密约》副本上晕开一片褐色的痕迹,恰如东北此刻模糊的势力分界。
那就是德国佬...
张作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上月截获的那批标着克虏伯代号的军火。
但老将军意味深长的摇头打断了他的思绪:张作霖!
这声连名带姓的呵斥让整个大厅为之一震,五道坡那一仗,还没让你看清自己不如杨不凡吗?
这句话像刀尖般挑开了张作霖最痛的伤疤。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脖颈上青筋暴起:我不如他?!
暴怒中的吼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猛然转身,军刀在花岗岩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义父好生休养,
张作霖大步走向门外的背影被晨曦拉得老长,冰冷的话语在廊柱间回荡,
待三省平定,孩儿定当亲自送您回天津养老。
这看似孝顺的承诺,此刻却透着**裸的威胁。
厚重的橡木门关上后,张锡銮颓然坐回椅中。
他望着地板上那道新鲜的刀痕,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那番诛心之言虽然刺耳,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可惜,张作霖不愿承认,不甘心的他还想争一争!
……
当第一缕朝阳穿透奉天城头的硝烟,德国西门子公司最新式的电报机已在督军府机要室高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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