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傍晚缩成一团,林遇安蹲在树底下拔鸡毛。
热水烫过的鸡毛带着水汽粘在手指缝里,像攥着一把碎雪,混着沈星辞递来的薄荷草香味。
草叶上还沾着芦苇荡的露水,凉丝丝地钻进鼻子,竟然盖过了码头剩下的硝烟味。
“火得像猫舔奶似的,温温的就行。”
沈星辞往灶膛里塞青石板时,火星溅在他的蓝布裤脚上,烫出个小米粒大的焦印。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银边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的芦苇絮轻轻抖了抖,“老混混说,用小火炖鸡才养人,汤能稠到粘住筷子。”
林遇安用手指在鸡皮上划开个小口,把沈星辞晒好的金银花塞了进去。
干花瓣遇热舒展开,淡金色的纹路在鸡肉里慢慢散开。
他忽然想起早上码头的血,颜色深得发褐,和现在锅里漂着的油花完全不一样。
一个像带冰的刀子,一个像裹着蜜的棉花。
“安哥!沈老师!”
小豆子举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跑过来,碗底的红糖渣结得像块琥珀。
他踮着脚往锅里看,辫子梢扫过林遇安的手背,带着野菊花的苦味,混着灶火的热气。
“张婶说这糖是新榨的,炖鸡时放两勺,能甜到骨头缝里!”
沈星辞接碗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擦过林遇安的手腕。
林遇安刚上过药的皮肤有点发红。
沈星辞突然按住他的手,往伤口上撒了点金银花粉末:“老陈的刀锈得能刮下泥来,你的手碰了生水要烂的。”
药粉蛰得皮肤发紧,林遇安猛地想把手缩回来,却被沈星辞抓得更紧。
对方手心的热气顺着胳膊往上爬,烫得他耳朵尖发烫,比锅里翻腾的热气还厉害。
“这时候知道怕了?”
沈星辞笑的时候,喉结动了动,像有颗薄荷糖在滚,“挨刀疤脸打的时候,你攥着碎砖头的手可比这稳多了。”
林遇安瞪了他一眼,转头却看见沈星辞往自己碗里舀汤。
金黄的汤面上漂着一朵金银花,花瓣煮得半透明。
他睫毛颤了颤,不自觉地往碗里缩了缩手,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才发现自己刚才瞪人的时候,耳根其实悄悄红了。
“小豆子说你不爱吃肥的。”
沈星辞夹过来一个鸡腿,骨头上还挂着点肉丝,“这只腿瘦,跟你练过的胳膊似的。”
林遇安没接话,低头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金银花。
花瓣在汤里轻轻打转,他忽然觉得这甜味有点太浓,烫得喉咙发紧,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把鸡腿往碗底推了推,又怕沈星辞看出来,赶紧夹了块鸡皮塞进嘴里。
————
天快黑的时候,三个人围着灶台分吃这只鸡。
小豆子吃得最快,嘴角的油光亮得像沾了蜜,活像只偷喝了糖罐的小耗子。
林遇安咬了一口鸡肉,甜味里裹着药香滑进喉咙,暖和得像沈星辞早上捂在他嘴上的手心。
那手心还带着松节油的凉意,却把他发烫的皮肤焐得很舒服。
“沈先生,你哥真在军区?”
小豆子舔着手指上的糖渣,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双枪耍得能转成花?”
沈星辞用竹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听见这话笑出了声,镜片反射的灶火在他脸上跳动:“他呀,玩枪还不如捣药顺手。”
往林遇安碗里添鸡肉的时候,他手指上沾了点油,“以前在回春堂,他熬的金银花膏最厉害,哭闹的小孩闻着味儿,睫毛上的泪珠都能凝成糖粒。”
林遇安用手指在碗沿划着圈,温热的瓷碗上留下淡淡的月牙印。
他想起老混混说过,沈家的人有两手本事,能把黄连熬成蜜,能把仇人变成熟人。
现在沈星辞手指关节缠着的纱布沾了点鸡汤,油花在白布条上晕出一朵金盏花,比码头的血好看多了。
夜里的风掀起沈星辞的衬衫下摆,露出腰上贴着的纱布。
林遇安伸手想去按按,对方像被烫着似的缩了一下,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两个人的影子在火光里叠在一起,像两株缠在一块儿的忍冬藤,根在土里悄悄打了个结。
“别碰。”沈星辞把他的手掰开,手心的汗混着药香,“是炸药炸飞的木屑划的,没伤着骨头。”
低头的时候,他的头发扫过林遇安的手背,带着肥皂的清香味,把码头那股鱼腥味压得死死的。
收拾碗筷的时候,林遇安看见沈星辞的眼镜片上沾了点鸡汤。
伸手想去擦的那一刻,被沈星辞抓住了。
沈星辞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腹,那里还留着拔鸡毛时沾的油,滑溜溜的像块暖玉。
“别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气,“让我看看你的伤。”
林遇安的手背上有一道被芦苇割的口子,血已经凝成了暗红色的小点。
沈星辞突然低下头,用舌尖轻轻扫过那道伤口。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窜过,林遇安猛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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