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胡杨树叶吹得簌簌响,像藏着无数细碎的叹息。吴邪正蹲在溪边,用干净的树叶舀起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云岫眠沾着血污的脸颊,指尖刚触到少年微凉的皮肤,身后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他的动作瞬间顿住,后背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开口:“我说过,你们不配再靠近他。”
脚步声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解雨臣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悔恨,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平铺直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伤口:“吴邪,我们不是为自己找借口,但有些事,你必须知道,这关乎能不能救安安。”
吴邪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握着树叶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却没有阻止他往下说。
“安安是白泽,起灵是麒麟。”解雨臣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吴邪耳中,“古籍记载,这两种血脉是天定的羁绊,麒麟护白泽,白泽辅麒麟,一旦白泽全心全意托付,麒麟就能承接白泽所有的伤害,哪怕是致命的重创,也能替他扛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云岫眠腕间那条虚弱的玉蛟上,眼底泛起红:“我们很早就知道安安的身份,也知道起灵的麒麟能护他周全。可你也知道,起灵这些年下墓,放血、受伤是常事,安安从小就怕他疼,怕他出事,从十岁那年起灵带着一身刀伤回来,他抱着起灵的胳膊哭着喊‘官官不要放血’开始,就偷偷查了麒麟与白泽的羁绊。”
“他知道一旦自己托付真心,往后所有的危险都会转到起灵身上。”黑瞎子接过话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嘲的笑,“我们呢?我们被自己的占有欲冲昏了头,只想着让他留在身边,只想着让起灵的麒麟护住他,却忘了问他愿不愿意。”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眼角的湿意,又猛地擦掉:“我们以为,只要强行让起灵的血脉渡给他,只要身体先接纳了,心意总会慢慢妥协。我们甚至觉得,他怕起灵受伤是矫情,是不懂我们的‘为他好’。所以……所以我们才做了那些混账事,把他关起来,强迫他接受,以为这样就能护他一世安稳。”
张起灵一直沉默地站在最后,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蚀骨的疼惜:“我强行渡了三次血,每次他都在发抖,不是抗拒我,是怕我……怕我的身体扛不住。”他的目光落在云岫眠苍白的脸上,指尖蜷缩着,像是在回忆当时的触感,“他每次都把我的血逼出体外,宁愿自己承受反噬的痛苦,也不肯让我的麒麟真正融入他的血脉。”
“他不是不懂我们的心意,”解雨臣补充道,“他是太懂了,太在乎起灵,也太在乎我们,才宁愿自己受委屈、受伤害,也不肯让任何人替他承担风险。哪怕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被陌生人抓走折磨,他也始终没松口,没让起灵的麒麟靠近他的本源。”
吴邪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溪水,眼眶却红得吓人。他看着眼前三个男人,他们曾经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是安安最依赖的“官官”“瞎瞎”“花花”,可现在,他们的悔恨再深,也换不回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了。
“所以呢?”吴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不记得你们了,不记得什么白泽,什么麒麟,更不记得什么全心全意的托付!”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昏迷的云岫眠,少年的呼吸依旧微弱,心尖的绷带又渗出了一点红,像一朵绝望的花,“他现在命悬一线,脉相虚得像随时会断,连本命蛊都快撑不住了,你们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原谅你们,还是想让安安在清醒后,再回忆一次那些痛苦?”
黑瞎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吴邪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心疼,有绝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救安安,可救安安的关键,竟然是让他重新接纳那三个伤害过他的人,让他交出那份被践踏过的、全心全意的托付。这怎么可能?
解雨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我知道这很难,比任何一次下墓都难。但安安的本源已经耗损太多,光靠药物和玉蛟的滋养,撑不了多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起灵的麒麟真正与他相融,替他承接那些残留的毒素和创伤,护住他仅剩的生机。”
“可他现在连我们是谁都不记得了!”吴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他怕你们,躲着你们,看到你们就想逃,怎么可能会托付真心?你们让我怎么做?逼着他接受吗?像你们当初一样?”
“不行!”张起灵立刻开口,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能再逼他了。”他蹲下身,目光与云岫眠平齐,声音放得极柔,像是在对一个易碎的梦说话,“这一次,我等他。等他醒过来,等他愿意看我一眼,等他哪怕只是愿意听我说一句话。我会告诉他,我不怕疼,不怕受伤,我愿意护着他,不是因为麒麟的责任,是因为他是安安,是我想护一辈子的人。”
黑瞎子也蹲了下来,看着云岫眠苍白的脸,语气里满是恳求:“吴邪,给我们一次赎罪的机会。我们不会再靠近他,不会再强迫他,就远远地看着,在他需要的时候,拼尽全力保护他。我们会让他知道,我们的爱,不是囚禁,不是占有,是他想走,我们绝不拦着;他想留,我们就一辈子护着他;他想做云岫眠,我们就永远不逼他做安安。”
解雨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通体莹白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柔光:“这是我寻来的养魂珠,能滋养他耗损的本源,暂时稳住他的生机。我会让人源源不断地送最好的药材来,守在这片绿洲外,绝不打扰他。”
吴邪看着他们恳切的眼神,看着那颗散发着柔光的养魂珠,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奄奄一息的安安,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在扎。
他恨他们,恨他们毁了安安的一切;可他又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唯一的办法。安安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愤怒,就断送了安安唯一的生路。
风卷起地上的草叶,落在云岫眠的白发上,又轻轻飘走。少年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却依旧没有醒来。玉蛟微微昂起头,金色的竖瞳扫过张起灵三人,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期盼,像是也知道,这三个男人,是宿主唯一的生机。
吴邪深吸一口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云岫眠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少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好。”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但我有条件。”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第一,在安安清醒后,你们不能主动靠近他,不能提过去的任何事,不能逼他回忆,更不能逼他接受什么麒麟血脉。”
“第二,你们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比如遇到危险,比如需要起灵的血应急,除此之外,不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第三,如果安安清醒后,明确表示不想再见到你们,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永远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
“第四,”吴邪的目光落在张起灵身上,语气沉重,“如果真的到了必须互溶的那一刻,我要你保证,无论承受多大的伤害,都不能让安安再受半点委屈。如果你做不到,我会立刻带着他走,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他再依赖你们。”
张起灵毫不犹豫地颔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保证。只要能护着他,我万死不辞。”
黑瞎子和解雨臣也连忙点头,只要能救安安,只要能有赎罪的机会,别说三个条件,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他们也会答应。
吴邪小心翼翼地接过解雨臣递来的养魂珠,将它轻轻放在云岫眠的掌心。珠子的柔光立刻包裹住少年的手,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一点点渗入他的体内。云岫眠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些许,脸色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现在,你们离远点。”吴邪抱着云岫眠,重新转过身,背对着三人,“我想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三人没有异议,默默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站在胡杨树下,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带着无尽的疼惜、悔恨与期盼。
绿洲的风依旧轻柔,溪水依旧叮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云岫眠苍白的脸上,像是在温柔地安抚。吴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声呢喃:“安安,再等等,再坚持一下。哥哥一定会救你,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不管你是想做安安,还是想做云岫眠,哥哥都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远处的三人,静静地站在树荫下,像三座沉默的雕像。他们知道,赎罪的路还很长,能不能让安安重新接纳他们,能不能让麒麟与白泽真正相融,都是未知数。但他们不会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要等一辈子,他们也会等下去。
因为这是他们欠安安的,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