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雄霸天下 第77章 幽谷逢异人

水。

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步惊云的意识，像一粒沉在万丈寒潭底部的石子，在彻底的死寂与偶尔翻涌的剧烈痛楚之间浮沉。他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唯有左臂处那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剧痛，以及周身伤口被冷水浸泡后传来的针扎般的寒意，还在顽固地提醒着他，他尚且活着。

活着，却与死了无异。

记忆是破碎的，如同被狂风撕碎的云。雄霸冰冷的脸，秦霜折断的双臂，聂风模糊的嘶吼，还有那最后一眼看到的、浑浊翻滚的河水……这些碎片在黑暗中无序地碰撞，最终都化作了那股支撑他漂到现在的、烧灼灵魂的恨意。但这恨意，此刻也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几夜。水流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冲刷的力量不再那么狂暴。他感到身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是一阵摩擦的粗糙感，接着，水流声似乎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宁静。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试图动一动手指，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抗议的哀鸣。左臂处传来的，不再是尖锐的痛，而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麻木和空洞，仿佛那部分身体已经离他而去。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微微侧向一边，脸颊触到了冰冷湿润的沙砾。是河滩。他靠着一股本能，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哪怕只是抬起头颅。然而，这微小的动作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气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伤口再次迸裂，温热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水）从嘴角溢出。黑暗，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意识。他瘫软在河滩上，如同一条被冲上岸的、濒死的鱼。

山谷幽静，鸟鸣清脆。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天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河水的微腥混合在一起。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提着竹篮，赤着双足，轻盈地走在河滩上。她是于楚楚，正跟着父亲于岳在山谷中采集清晨沾着露水的草药。她的脚步轻快，哼着不成调的山歌，眼神纯净得像山谷里的溪水。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歌声也戛然而止。

前方不远处的河滩浅水里，趴伏着一个黑影。起初她以为是冲下来的枯木或是溺死的野兽，但走近几步，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湿透、衣衫破碎不堪的人！那人面朝下趴在浅水和沙砾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最让她触目惊心的是那人的左臂，伤口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茬子，周围的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啊！”于楚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吓得后退了一步，竹篮掉在地上，草药散落一地。她捂住嘴，心脏怦怦直跳，既害怕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

“爹！爹！你快来！”她转身，朝着雾气深处焦急地呼喊，声音带着颤抖。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雾中快步走来。来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面容朴实，额头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沉静，仿佛能看透世事。他穿着和楚楚类似的粗布衣服，肩上背着药篓，正是于楚楚的父亲，于岳。

“楚楚，怎么了？”于岳的声音沉稳，带着关切。

“爹，你看！那里……有个人！”于楚楚指着河滩上那个黑影，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于岳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翻了过来。

一张年轻却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剑眉紧锁，即使昏迷中，嘴角也紧抿着，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冷峻和倔强。脸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的刮伤和撞击伤，最致命的，无疑是那条彻底报废的左臂。

于岳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年轻人的脖颈动脉处，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还存在。他又仔细检查了其他伤势，尤其是那条断臂，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伤势之重，换作常人，早已死了十次不止。但此人生命力之顽强，简直匪夷所思。更让于岳心惊的是，当他指尖微微运起一丝真气探入对方体内时，竟感受到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气息的内力，正牢牢护住此人的心脉要害，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维系着那一线生机。

这股内力……于岳行医铸剑大半生，见识过各门各派的真气特性，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奇特而凌厉的气息。精纯到了极致，也冷酷到了极致。这年轻人，绝非寻常江湖客，其来历恐怕极不简单。

“还活着。”于岳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但伤势极重，尤其是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于楚楚听到“还活着”，松了口气，但听到“手臂保不住”，眼圈顿时红了。她看着年轻人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英挺却写满痛苦的脸，心中充满了同情。“爹，我们救救他吧！”

于岳没有立刻回答。他久居幽谷，早已不问世事，深知江湖恩怨纠葛，救人有时反会惹来杀身之祸。这年轻人一身是伤，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仇家恐怕非同小可。但……医者仁心，见死不救，非他本性。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这年轻人体内那股奇异的内力，似乎与他……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关联。

他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先抬回去再说。楚楚，小心些，他伤得很重。”

父女二人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步惊云从水中抬起。于岳力大，主要承重，于楚楚则在旁扶着，尽量不触碰他那条可怕的伤臂。步惊云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们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山谷深处。几间简陋却整洁的茅屋依山而建，屋前用竹篱围成一个小院，种着些寻常草药和瓜果，鸡鸭在院中悠闲踱步。这里便是他们隐居的“水月轩”，宁静得仿佛世外桃源。

将步惊云安置在客房简陋的床榻上后，于楚楚立刻打来干净的温水，用柔软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脸上、身上的血污和泥沙。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和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她的眉头紧紧蹙着，眼中满是怜悯和担忧。

于岳则再次仔细检查步惊云的伤势，尤其是那条左臂。他轻轻按压，触摸骨骼碎裂的情况，脸色越来越沉。粉碎性骨折，筋肉经脉尽断，伤口被河水浸泡太久，已有腐烂迹象。别说恢复功能，就连保住这条胳膊不进一步恶化危及性命，都极其困难。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伤患，但伤得如此之重还能吊着一口气的，实属罕见。

于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步惊云，目光深邃。这个年轻人是谁？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他体内那股精纯而冰冷的死寂之气，究竟是何门何派的功夫？这一切，都像一个谜团，随着这顺流而下的伤者，闯入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隐隐预感到，救下这个人，或许会打破水月轩多年的宁静，将他和楚楚卷入未知的江湖风波之中。但此刻，他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伤者。

于岳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当前最紧要的，是先稳住他的性命。他起身，对楚楚吩咐道：“去把我药柜最上层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再烧些热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窗外，山谷依旧幽静，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而水月轩内，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救治，才刚刚开始。这个陌生男子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注定要激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