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9章 龙潭取珠

钥匙的蜡模如同一个滚烫的火炭，藏在沈砚之住所最隐蔽的角落，也灼烧着他的神经。复制物理钥匙只是闯过第一道关，真正的天堑，是如何进入位于特高课大楼深处、戒备森严的核心档案区，找到那个特定的保险柜，并在不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打开它，拍摄内部可能厚达数百页的“南下作战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之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作战指挥部，疯狂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又不断地否定。强攻？无异于自杀。调虎离山？需要制造远超油库爆炸级别的混乱，且成功率渺茫。收买内应？在松井刚刚清洗过的特高课，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希望，似乎在于“规则”本身。再严密的系统，也有其运转的流程和可能的漏洞。沈砚之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松井的工作习惯，留意核心档案区的进出管理规定，甚至借汇报工作的机会，用眼角余光记录走廊巡逻宪兵的换班时间和路线。

他发现，每周五下午，松井通常会前往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参加联席会议，历时约两到三个小时。这是他每周离开特高课时间最长的固定时段。这或许是一个机会窗口。

但即便松井不在，核心档案区的守卫也并未松懈。需要进入，必须持有松井亲自签发、并加盖特高课特殊印鉴的通行证，且需要明确的事由，并由至少两名守卫共同核对、登记、陪同。

正当沈砚之觉得此路不通，几近绝望之际，一个看似无关的电文，带来了一丝微光。

一份来自南京日本中国派遣军总部的例行通报，提及为了“提升情报共享效率及保密等级”，将对部分核心部门使用的内部通行证进行统一更新换代，旧证将于本月底失效。新证采用了更复杂的防伪技术和照片粘贴要求。

特高课自然也在此列。更新证件的工作，由总务课负责，但最终的核对、盖章、发放，却需要松井的秘书室协助完成。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在沈砚之脑中逐渐成型。他无法伪造松井的签名和特高课的特殊印鉴，但他或许可以……在证件更新换代的混乱流程中，“偷梁换柱”。

他需要一张能够以假乱真、权限足够进入核心档案区的新版通行证。而制作这样一张证件，需要空白证件底板、专用印章、以及最关键的他自己的照片和“合情合理”的进入事由。

空白证件和印章，都在秘书室和总务科。这又是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想到了苏曼卿。这个冷静睿智的军统女特务，此刻正按照毛森的安排，潜伏在上海，协助陈明生工作。沈砚之与她仅有几次短暂接触，但能感觉到她能力极强，且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她是除老周和陈明生之外，少数知道他在进行危险行动的人。能否借助她的力量？

他再次约见陈明生，这次，他明确提出了需要苏曼卿的协助。

“苏曼卿？”陈明生有些意外，“她负责的是外勤和情报分析，这种内部渗透……”

“我需要一个能在外围精确配合的人。”沈砚之解释道，“我的计划是……”他将自己的构想和盘托出。他打算利用周五下午松井不在的时间，制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前往秘书室附近，然后由苏曼卿在外围制造一场小范围的、足以吸引部分守卫注意力，但又不会引发全面警报的“事故”。同时，他需要军统动用安插在总务课的内线（如果存在的话），或者利用证件更新期间的忙碌，设法获取一张空白新版通行证和必要的印模，由他找机会填写并盖章。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满盘皆输。

陈明生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才道：“太冒险了！空白证件和印模，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但苏曼卿在外围的行动，分寸极难把握。一旦失控，你首当其冲！”

“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保险柜的方法。”沈砚之语气坚决，“松井对计划的看守只会越来越严。我们必须趁现在证件换代的混乱期动手。否则，等新证完全启用，旧证失效，就更没有机会了。”

陈明生权衡良久，最终，对“南下作战计划”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担忧。“……我会向毛区长汇报。你等消息。”

两天后，消息传来：毛森同意了计划，并会调动一切可用资源配合。苏曼卿将听从沈砚之的指令。空白证件和印模，军统会设法搞到，并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他手中。

行动日，定在周五。

周四晚上，沈砚之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里面是几张空白的特高课新版通行证，以及几枚常用印章的蜡模，包括秘书室用于核对证件信息的核对章。军统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这一夜，沈砚之几乎没有合眼。他利用自己高超的仿造技术，小心翼翼地在一张空白证件上填写了自己的信息，粘贴上准备好的照片，并利用蜡模伪造了核对章的印记。他伪造的事由是“奉松井课长密令，核对Z计划关联电文存档”（这是他根据之前汇报工作时旁敲侧击得到的信息编造的，具有一定合理性）。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步，是伪造松井的签名。他凭借几次看到松井批阅文件时的记忆，反复练习，最终在证件上签下了一个足以乱真的“松井健一”。

做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他看着这张几乎完美的通行证，手心全是汗。它能骗过守卫吗？

周五下午，天色阴沉。沈砚之将伪造的通行证小心藏好，又把那把根据蜡模复制好的黄铜钥匙藏在特制的鞋跟夹层里。他像往常一样来到76号，处理着日常工作，内心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下午两点，松井准时乘车离开，前往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两点三十分，沈砚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着位于大楼深处的核心档案区走去。他的步伐稳定，表情平静，仿佛只是去完成一项普通的任务。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打字机声。越是接近档案区入口，气氛越是凝重。两名持枪宪兵如同门神般站在厚重的铁门外，眼神锐利。

沈砚之走上前，掏出那张伪造的通行证，递了过去，语气平静：“奉命核对Z计划关联电文存档。”

一名宪兵接过通行证，仔细查看上面的信息、照片、印章和签名。沈砚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控制着呼吸，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

宪兵看了看证件，又抬头看了看沈砚之，对比着照片。时间仿佛凝固了。另一名宪兵也凑过来看了看。

就在这时！

大楼外侧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并不剧烈，但足以引起警觉！紧接着，是尖锐的火警铃声响起！走廊里瞬间传来了奔跑和呼喊声！

两名守卫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外望去，显得有些紧张和犹豫。这正是苏曼卿在外围制造的“事故”——引爆了距离特高课大楼不远处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变电箱，触发了火警系统。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守卫分神的瞬间，拿着通行证的宪兵，似乎被火警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又或许是沈砚之伪造的证件确实足够逼真，他匆匆在登记本上划了一笔，将通行证递还给沈砚之，对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沈砚之道：“快点！核对完尽快离开！”

铁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沈砚之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和紧张，点了点头，迅速侧身闪入。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核心档案区内灯火通明，安静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排排厚重的铁柜如同冰冷的墓碑矗立着。他知道，这里的监控同样严密，但他没有时间犹豫。

根据之前观察和推断，存放最高机密文件的保险柜，位于最里侧一个独立的、带有额外门禁的小隔间内。他快步走去，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火警，隔间外原本应有的固定岗哨此时竟然不在！

他再次拿出通行证，在隔间的电子门禁上刷了一下（这是他事先了解到的规则，高级权限通行证可以打开这道门）。绿灯亮起，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沈砚之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墨绿色的巨型保险柜，上面赫然印着日文“最高机密”的字样。柜门上是复杂的机械密码锁和钥匙孔。

就是它！

时间紧迫！他迅速蹲下，脱下鞋子，取出那把复制的黄铜钥匙。他的手很稳，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严丝合缝！

与此同时，他大脑飞速回忆着之前通过观察松井按动密码盘时手指的细微动作幅度，推测出的几个可能的密码数字组合（这是他长时间观察的成果，结合了对松井性格和习惯的分析）。他尝试着第一个组合——错误！第二个——还是错误！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渗出。外面的火警可能很快会被查明是虚惊，守卫随时会回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尝试第三个，也是他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个组合——松井上任特高课课长的日期数字变形。

“咔……”

一声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响动，密码盘锁舌弹开了！

他立刻转动钥匙！

“嘎达……”

保险柜厚重的门，应声开了一道缝隙！

沈砚之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迅速拉开柜门，里面是厚厚的几摞文件。最上面一份的封面上，赫然用日文写着“昭和十八年度 南下作战计划（Z计画） 絶密”。

就是它！他迅速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微型照相机（由老周提供，来自苏联的精密设备），开始一页一页地拍摄。快门声在寂静的隔间里微不可闻，却如同重鼓敲击在他的心上。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拍摄完最后一页，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按照原样恢复，轻轻关上保险柜门，转动钥匙锁好，拔下钥匙。

他将钥匙藏回鞋跟，微型相机塞回内衣口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拉开隔间的门。

走廊里依旧有些混乱，但火警铃声已经停止。他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去。经过档案区入口时，那两名守卫似乎刚处理完外面的骚动回来，看到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沈砚之保持着稳定的步伐，直到走出核心区域，走进相对安全的普通办公区，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他成功了！在龙潭虎穴之中，他成功窃取了这颗关乎战局的“明珠”！

然而，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胶卷必须尽快送出去。而松井回来之后，是否会察觉到什么？保险柜是否留有他未曾发现的防盗措施？巨大的成功感和更深的危机感，同时淹没了他。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如何将胶卷安全送出，如何应对松井可能随之而来的、更加疯狂的反扑，将是他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更加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