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86章 暗流催逼

与钱贵那场看似偶然、实则处处机锋的交谈，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了一颗石子。沈砚之深知，涟漪已然荡开，只是不知最终会涌向何方，又会以何种方式反噬自身。他所能做的，唯有更加谨慎地扮演好“赵明远”，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等待猎物动静的同时，竭力隐藏自己的气息。

总务处文书科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死寂与冗杂。同事们依旧在琐碎的文书工作中消磨时光，偶尔交头接耳，传递着不知真伪的小道消息。关于清晨枪战、关于内部审查的议论渐渐平息，被新的琐事和日益沉重的战时氛围所覆盖。但沈砚之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张力并未消失，只是潜藏得更深。

钱贵再见他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圆滑的笑容，仿佛那日的警告与试探从未发生。但他偶尔掠过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期待的东西。沈砚之明白，自己抛出的关于“石牌”和“日军动向”的诱饵，已经在这位消息灵通的副科长心里生了根，他必然在暗中活动，试图验证或利用这条模糊的线索。

这正是沈砚之想要的效果，却也让他如履薄冰。他必须确保自己不被卷入钱贵可能引发的漩涡中心，更不能让任何人将“赵明远”与那份至关重要的情报直接联系起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自苏曼卿方向的压力，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反而以一种更隐蔽、更咄咄逼人的方式袭来。

这天下午，沈砚之被科长叫到办公室。科长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蜡黄，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不安。

“明远啊，”科长搓着手，语气有些吞吐，“上面……电讯处那边，苏长官亲自下了指令，要借调我们科几个人，去协助整理他们那边积压的一些……非核心的历史电文档案。说是人手不足，要得急。”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电讯处？苏曼卿？借调整理历史档案？这绝非寻常！电讯处人才济济，何须向总务处借人？更何况是“非核心”的历史电文？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科长，这……属下对电讯业务一窍不通，怕是难以胜任……”沈砚之试图推脱。

科长却连连摆手，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惧意：“这是苏长官亲自点的名！指名要你去！说是……说是看你做事细心，之前在训练班也表现不错。推脱不得，推脱不得啊！”

指名要他！苏曼卿果然出手了！她是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近距离观察？还是想利用电讯处的环境，寻找他可能露出的破绽？亦或是，慈云山货栈的疑点，让她决定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沈砚之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任何推诿，在此刻都只会加深怀疑。

“是，科长，属下明白了。”他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第二天，沈砚之便准时到电讯处报到。接待他的是苏曼卿手下的一名亲信军官，态度冷淡，公事公办地将他带到了档案室。

电讯处的档案室，与总务处那充斥着霉味和尘土的库房截然不同。这里更加整洁、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精密仪器的金属气味。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柜如同沉默的卫兵，守护着无数无形的电波曾经承载的秘密。

分配给沈砚之的工作，果然是整理一批民国三十年至三十二年的“非核心”电文底稿。这些电文大多已被破译归档，内容涉及日常通讯、物资调配、人事变动等，确实算不上机密。但沈砚之丝毫不敢大意。

他知道，苏曼卿将他放在这里，整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在她掌控的领域内。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可能是在监视他；每一次看似寻常的交谈，都可能是在试探他。

他埋首于故纸堆中，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临时抓来干杂活的边缘人员。他不与任何人主动交流，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视若无睹。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仔细翻阅着每一份经过手的电文，并非为了其中的内容，而是在观察电讯处的内部运作流程，记忆人员往来规律，寻找任何可能与“青鸟”、与那神秘黑影、或是与石牌情报相关的蛛丝马迹。

下午，苏曼卿的身影出现在了档案室门口。她依旧是那身挺括的军装，面容清冷，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室内。她没有看沈砚之，而是与负责档案室的军官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筛选工作要加快，尤其是涉及江南、以及近期异常信号关联的历史记录，要单独列出，重点复核。”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内部的清理，绝不能留下任何死角。”

江南！异常信号！内部的清理！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锥，刺入沈砚之的耳膜。他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军官听的，更是说给他听的！她是在敲打他，是在提醒他，她从未放松对“盲点”、“夜来香”以及内部潜伏者的追查！将他调来电讯处，就是这“清理”的一部分！

苏曼卿说完，目光终于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沈砚之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沈砚之适时地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属下见到长官时应有的、略带拘谨的恭敬。

苏曼卿什么也没说，移开目光，转身离开了档案室。

但她留下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沈砚之周围，比任何直接的质问都更令人窒息。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定罪的证据。

下班时间到了，沈砚之随着人流走出电讯处大楼。夕阳的余晖给山城镀上了一层血色，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气息。

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了一段路，在一个卖烟的小摊前停下。就在他付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巷口——是孙宏宇！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也在监视自己？

沈砚之的心再次收紧。苏曼卿的正面施压，钱贵那条不确定的暗线，再加上孙宏宇这阴魂不散的窥探……他仿佛陷入了三重包围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他拿着烟，没有点燃，缓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脑海中，苏曼卿那平静却暗藏杀机的眼神，钱贵那精于算计的目光，孙宏宇那鬼魅般的身影，交替浮现。

暗流汹涌，催逼甚急。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被动防守，只会让包围圈越收越紧。他需要主动出击，在这看似绝境的局面中，撕开一道口子。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看似最危险的地方——电讯处，苏曼卿的眼皮子底下。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疯狂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酝酿。他要利用在电讯处整理档案的机会，不仅要自保，更要设法，将那份关乎石牌安危的情报，以一种绝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传递出去！

这无疑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但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夜色渐浓，沈砚之回到宿舍，关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窗外，山城的灯火在雾气中明灭，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既然暗流已至，避无可避，那便唯有……迎流而上，于死地中，搏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