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72章 待风而起

那本意外获得又旋即销毁的维修日志，如同在沈砚之脑海中投入了一块磁石，将之前散乱无序的信息碎片，隐隐吸引、聚拢。“鼹鼠已警觉，通道废弃。待风。” 这短短一行字，像是一把钥匙，虽然还未能完全开启真相之门，却让他窥见了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轮廓。

“鼹鼠”是谁？是早已怀疑他的苏曼卿？是那个背景神秘的孙宏宇？还是隐藏在电讯处，甚至更高层的、他尚未触及的某个人物？正是这个（或这些）“鼹鼠”的存在，导致了“盲点”联络通道的暴露与废弃。而记录者“待风”的期盼，如今是否落在了他的肩上？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组织的诗句与这日志的留言，仿佛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呼应。风雨已至，鸡鸣在即，而他，这个被迫蛰伏的“君子”，必须在这晦暗的天地间，找到“起风”的方向。

总务处文书科的工作，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水模样。但沈砚之的内在驱动已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接收信息，开始尝试进行有限度的、安全的主动探寻。目标，直指那几个被遗忘在仓库角落、贴着电讯处封条的“报废器材”箱。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能够再次解触，甚至短暂地“处理”那批箱子。直接申请调阅或处理显然不行，那会立刻引起档案室和管理员的注意。他必须借力。

机会出现在一次科室的例行会议上。科长抱怨近期仓库空间紧张，尤其是地下室渗水区域清理后，一些待处理物品堆放杂乱，影响观瞻，要求大家想想办法，看看有哪些“确实无用”的陈年旧物可以申请报废或转移。

沈砚之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间隙，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带着新人的不确定：“科长，我前几天去仓库清点，看到角落里堆着几个贴着电讯处封条的箱子，落满了灰，好像放了很多年了。上面写着是报废器材，是不是……也可以列入待处理清单？既能腾出地方，也符合规定。”

他刻意模糊了时间（“很多年”），强调了“落满灰”和“符合规定”，将提议包装成纯粹为科室解决麻烦的姿态。

科长扶了扶眼镜，回忆了一下，有些犹豫：“电讯处的东西？他们的报废品怎么扔我们这儿了？不过……既然是报废的，放了这么久也没人要，按理说是可以处理。就是手续麻烦点，得跟电讯处那边核实确认，别惹出什么麻烦。”

“要不……我先去初步核对一下箱子和封条信息，做个预登记？”沈砚之主动请缨，态度积极，“如果确实没问题，再按流程走手续，也省得科里其他人跑腿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展现了主动性，又显得体贴同事。科长正为杂事烦心，闻言点了点头：“行，那你先去看看吧，登记清楚点。记住，只看外表信息，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明白，科长。”沈砚之恭敬地应下。

第一步，顺利迈出。

第二天，沈砚之便拿着登记簿，再次来到了地下室仓库。他径直走向那几个目标箱子，仔细地记录着箱子外观、封条内容（主要是电讯处的印章和简单的“报废”字样）、以及堆放位置。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真的只是在执行一次普通的物资登记。

在记录的过程中，他借助身体的遮挡，更加仔细地观察了箱子的细节。封条因年代久远而发黄发脆，但粘贴处还算完整，没有近期被开启过的痕迹。箱体的木板因为潮湿有些变形，缝隙比他上次偷看时似乎更大了一些。

他强压下立刻探查的冲动，完成了表面信息的登记。他知道，管理员就在不远处看着，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怀疑。

回到办公室，他将登记好的清单交给科长。科长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便让他按照流程，起草一份发给电讯处的协查函，询问这批“历史遗留”报废品的最终处理意见。

函件按照公文格式写好，交由科长签发后，便进入了漫长的流转等待。沈砚之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为他争取到的、能够“名正言顺”关注这批箱子的由头。他需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做更多的事情。

他开始有意识地在与其他部门文书交接文件时，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电讯处设备报废流程的细节，尤其是往年（民国三十、三十一年左右）的惯例。他得到的信息支离破碎，但综合起来，大致可以判断：当时由于战事紧张，部门间协调混乱，确实存在一些涉密程度不高的报废器材被随意堆放或处置的情况，后来才逐渐规范。这为他发现箱子的合理性提供了背景支撑。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那个灰衫男子的追寻。他利用休息时间，以熟悉环境为名，在那条男子消失的小巷附近多次徘徊观察。小巷深处有几家不起眼的店铺，一个简陋的茶摊，以及一栋住户混杂的旧式公寓楼。无法确定男子的具体落脚点，但他记住了这个位置，并将其与“夜来香”、防空洞等线索关联起来，在脑海中构建着一幅模糊的拼图。

时间一天天过去，发往电讯处的协查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在官僚体系中并不罕见，尤其是对这种陈年旧事的查询。

就在沈砚之思考是否要再催问一次，以保持此事热度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总务处文书科的门口。

是苏曼卿。

她依旧是一身挺括的军装，纤尘不染，面容清冷。她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职员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过，最后，落在了正伏案抄写文件的沈砚之身上。

沈砚之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他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继续书写，仿佛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科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苏长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就行！”

苏曼卿的目光从沈砚之身上移开，看向科长，语气平淡：“路过。顺便问一下，前几天你们科是否发了一份关于一批电讯处报废器材的协查函？”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她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她竟然注意到了总务处发去的一份微不足道的协查函？是巧合，还是这批箱子本身，就牵扯着某些她关心的隐秘？

科长连忙点头：“是，是发过一份。是科里的赵明远登记的，几个堆在仓库多年的旧箱子，想着按流程处理掉。怎么，苏长官，那批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科长的语气变得有些紧张。

苏曼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沈砚之，声音清晰地说道：“赵明远。”

沈砚之放下笔，站起身，立正：“苏长官。”

“是你发现并登记的那批箱子？”苏曼卿问道，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是，长官。属下在协助整理仓库时发现的。”沈砚之回答。

“带我去看看。”苏曼卿的命令简洁直接，不容置疑。

“是！”沈砚之应道，同时向科长投去询问的目光。科长连忙摆手：“快去，快带苏长官去！”

在科室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沈砚之引领着苏曼卿，再次走向那间阴暗的地下仓库。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和楼梯间回响。苏曼卿没有说话，沈砚之也能保持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再次来到那几个箱子前，苏曼卿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箱体的封条和外观。她没有动手触碰，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

“封条是旧的。”她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砚之听，“电讯处的内部流转记录里，没有这批器材正式报废并移交总务处的存档。”

沈砚之心头凛然。她果然去查了！而且查得很细！这说明，这批箱子的来历，确实有问题！它们可能根本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过来的，而是被人有意“遗忘”或“丢弃”在这里的！那个维修日志的主人……

“可能是当年的疏忽吧，战乱时期，手续不全也是常有的。”沈砚之斟酌着词语，试图将事情往“历史遗留问题”上引导。

苏曼卿不置可否，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曾被沈砚之抽出笔记本的箱子缝隙处，停留了足足好几秒钟。沈砚之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曼卿。

她发现了什么吗？发现了那细微的、因为笔记本被抽走而可能产生的、极其不显眼的空隙变化？

苏曼卿缓缓抬起头，看向沈砚之，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批箱子，暂时不要动。”她最终下达了指令，语气不容置疑，“我会让人来接手处理。”

“是，长官。”沈砚之恭敬应道。

苏曼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仓库，步伐依旧稳定而利落。

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苏曼卿的突然介入，打断了他借助官方渠道探查箱子的计划，但也从侧面印证了这批箱子的不寻常。她那句“我会让人来接手处理”，意味着这批箱子，以及它们可能隐藏的秘密，将正式进入她的视野，或者说，进入“清道夫”的后续清理范围。

危险更近了，但真相，似乎也更近了。

“待风而起……”他默念着日志上的话。苏曼卿的介入，是否就是那即将刮起的“风”？而这阵风，最终会将他带往何处？是更深的深渊，还是破局的契机？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这个位置上，等待风起之时，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与苏曼卿的新一轮博弈，已然在这阴暗的仓库里，悄无声息地再次展开。而这一次，他手中的筹码，似乎又多了一件——那本已然销毁，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的维修日志，以及它所指向的、关于“鼹鼠”与废弃通道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