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62章 错误的波长

“清道夫”工作组如同一台被注入了强大动力的精密机器，在苏曼卿冷峻的指挥下高速运转起来。电讯处内部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无形的张力在每一个角落弥漫。针对7.8mhz附近频段的监控被提升到最高等级，交叉定位设备日夜不停地扫描着山城错综复杂的电磁空间，试图捕捉到“盲点”那幽灵般的信号源。

沈砚之作为工作组的一员，被分配了繁重的班次和数据分析任务。他必须表现得全神贯注，甚至要比其他成员更加积极。他仔细地比对每一次捕捉到的信号碎片，认真地在地图上标注每一次粗略定位尝试得出的可能区域，参与讨论各种可能的加密方式破译思路。他将自己完全代入到“赵明远”这个急于证明自己、对工作充满热情的年轻特工角色中，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提议，都恰到好处。

然而，在他积极投入的表象之下，是如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极致谨慎。他利用自己对信号和设备的深刻理解，在分析报告中，巧妙地将一些关键的、可能指向真正信号源的细微特征，归结为“设备误差”、“大气层异常反射”或“城内其他合法电台的谐波干扰”。他在参与定位讨论时，会提出几个看似合理、实则会将搜索方向引向错误区域的“可能性”。他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一切可能为“盲点”设置烟雾弹，拖延“清道夫”的追捕步伐。

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智力游戏，他必须确保自己的每一个“误导”都天衣无缝，经得起推敲和复核。苏曼卿那双清冷的眸子，时常会在工作组会议上扫过他，看似无意，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轮到沈砚之值大夜班，负责监控主控台。工作室内灯火通明，但只有寥寥数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机器散发的热量。其他几名组员在各自的岗位上专注地盯着设备和图纸。

突然，一台负责窄带扫描的高灵敏度接收机发出了轻微的、代表信号锁定的蜂鸣声！显示屏上，一个清晰的、规律跳动的光点出现在7.832mhz的频率上！信号强度虽然依旧不高，但稳定性却远超以往！

“有情况！”一名负责该设备的组员立刻低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几乎在同一时间，交叉定位系统的初步结果也开始在屏幕上闪烁，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位于重庆市区西北部，一片混杂着民居、小作坊和废弃厂房的复杂区域。

工作室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所有人都围拢到主控台前。

“信号稳定！正在尝试记录完整编码！”

“定位区域锁定，范围正在缩小！”

“立刻通知苏长官！请求下一步指令！”

沈砚之的心脏骤然收缩！这一次的信号如此清晰稳定，定位范围也在迅速收窄，“盲点”危在旦夕！他必须做点什么，但又不能有任何明显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主控台旁边一台用于监听其他备用频段的副设备。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控屏幕和即将与苏曼卿通话的通讯器上时，脚下似乎被杂乱的线缆“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手臂“无意中”撞在了那台副设备的调谐旋钮上！

旋钮被他用手肘看似不经意地猛地一蹭，频率刻度瞬间跳到了一个预先设置好的、属于城内某个大功率商业电台的频点上！

“嗡——！！”

刹那间，一阵强烈而刺耳的广播音乐和广告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副设备的扬声器里爆发出来，淹没了整个工作室！这噪音是如此之大，甚至对主控台那台高灵敏度接收机造成了瞬间的、强烈的同频干扰！

主屏幕上的信号光点剧烈地抖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记录编码的纸带也出现了一连串的乱码和断点！

“怎么回事？！”

“哪来的干扰？！”

“快关掉那台副设备！”

现场一阵忙乱，有人手忙脚乱地去关闭副设备的输出，有人焦急地试图稳定主设备的信号接收。

沈砚之也“慌忙”地站稳身体，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被线绊了一下！”他脸上充满了“闯祸”后的懊恼和紧张，无比真实。

干扰源被迅速切断，但刚才那几秒钟的强噪音冲击，对微弱的目标信号造成了严重影响。主屏幕上的光点虽然还在，但稳定性大不如前，记录下来的编码也出现了大段缺失，变得难以破译。交叉定位系统也因为这短暂的信号中断和失真，需要重新计算，进度被打断。

“信号受到严重干扰，完整性受损！定位精度下降！”负责技术的组员沮丧地报告。

就在这时，苏曼卿清冷的声音通过刚刚接通的通讯器传了过来，带着一丝被惊动后的不悦：“什么情况？信号怎么样了？”

工作组负责人连忙拿起通讯器，汇报了刚才突发强干扰导致信号追踪受阻的情况。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苏曼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干扰源查明了么？”

负责人看了一眼一脸“愧疚”站在那里的沈砚之，回答道：“是……是赵明远同志不小心碰到了副设备调谐钮，引入了商业电台干扰。”

“……知道了。”苏曼卿的声音依旧平静，“让他以后小心点。继续监控，尽力恢复信号记录和定位。我马上到。”

通讯结束。工作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但看向沈砚之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埋怨和无奈。沈砚之则低着头，反复道歉，将一个新人不小心犯错后的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那个“意外”是如此自然，理由如此充分（杂乱的线缆），后果也看似合情合理（新人毛手毛脚）。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失误”，耗费了他多大的心神和勇气。

几分钟后，苏曼卿快步走进了工作室。她先是扫了一眼主控屏幕，上面跳动的信号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微弱和不稳定状态。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沈砚之身上。

沈砚之感到那目光如同冰锥，刺得他皮肤微微发紧。他抬起头，迎向苏曼卿的视线，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自责：“苏长官，我……我太不小心了，破坏了重要的追踪机会……”

苏曼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是相信了他的解释，还是藏着更深的审视。她看了他足足有五秒钟，这五秒钟漫长得让沈砚之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最终，她移开了目光，转向工作组负责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果断：“信号特征和受损前的定位数据都保存下来了吗？立刻组织人手分析，哪怕只有碎片，也要找出有价值的信息。同时，加强对西北区域的无线电静默监控和地面排查。”

“是！”负责人立刻领命。

苏曼卿这才又看了一眼沈砚之，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注意。你的能力不错，不要被这种低级错误影响了前途。”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上级对下属寻常的告诫，但沈砚之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意味。是提醒？还是更深的试探？

“是！属下一定牢记！”沈砚之恭敬地回答。

苏曼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盲点”因为这次“意外”的干扰，侥幸躲过了一劫。但沈砚之知道，苏曼卿的怀疑绝不会因此打消，反而可能因为这次巧合的“意外”而加深。“清道夫”的行动也不会停止，只会更加周密和凶猛。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感觉到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暂的较量，他险之又险地扳回一城，但付出的代价是，将自己更清晰地暴露在了苏曼卿的视野中心。

他望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山城的灯火在雾中明灭不定。他与“盲点”之间，与苏曼卿之间，这场在错误与正确的波长之间穿梭的致命游戏，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下一次，当“盲点”的信号再次出现时，他还能如此幸运地将其从猎网的边缘推开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在这无声的电波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