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26章 惊雷破晓

刑讯室门在毛人凤身后重重关上，留下死寂与浓重的血腥味。那烧红的烙铁虽未落下，但其灼热的气息仿佛仍炙烤着空气，与沈砚之胸前皮开肉绽的鞭痕一起，诉说着刚才的凶险。苏曼卿挡在他身前的决绝身影，如同烙印，刻在了他几乎被疼痛模糊的视线里。

他被粗暴地拖回囚室，沉重的脚镣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看守增加了，从两人变成了四人，如同四尊门神，眼神冰冷地盯在门外。囚室的气窗透进来的光线，似乎都比以往更加黯淡。

沈砚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火辣辣的伤痛。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破烂的囚衣，带来一阵阵寒意。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毛人凤为何匆匆离去？戴笠的紧急召见所为何事？苏曼卿公然抗命，后果将会如何？这一切的变故，如同乱麻缠绕在他心头。他隐隐感觉到，一场远比个人生死更为巨大的风暴，正在重庆，乃至整个中国上空聚集。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身体的痛苦中缓慢爬行。送来的囚饭他勉强咽下几口，以维持最基本的体力。他不敢沉睡，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深夜，囚室外似乎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而轻微的骚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又迅速被扶起，随即恢复了死寂。沈砚之的心提了起来，凝神细听，却再无异常。

第二天，依旧是在高度戒备和身体煎熬中度过。苏曼卿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关于她处置的消息传来。这种未知，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人不安。

直到第三天下午，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依旧不是苏曼卿，而是那个曾给他传递过信息的狱医。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提着药箱，示意检查伤口。

沈砚之配合地露出伤处。狱医的动作依旧机械，清洗，上药，包扎。在收拾药箱时，他的动作似乎比上次更慢了一些，手指在药箱的搭扣上摩挲着，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他的身体微微一侧，挡住了门外看守的部分视线，嘴唇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砚之耳边：

“日寇将降，大局将变。坚持，或有转机。”

说完，他像完成了一件寻常工作，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沈砚之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日寇将降？！大局将变？！

这八个字，蕴含的信息量巨大到几乎让他无法思考！日本即将投降？持续了八年的抗战，即将胜利？！而这“大局将变”，无疑指向了战后国内局势的重新洗牌！

难怪毛人凤会匆匆离去！难怪戴笠会紧急召见！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军统，乃至整个国民党高层，此刻必然在为战后的权力布局、以及与**的新一轮角逐而焦头烂额！他沈砚之这个“共党要犯”的案子，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变局面前，其优先级很可能被暂时降低了！

希望，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猛地从心底喷涌而出，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镇定。他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转机？什么样的转机？是组织可能的营救？还是国民党内部因为局势变化而可能出现的权力松动或交易？

他不得而知。但狱医的再次冒险传讯，无疑证实了组织仍在关注着他，并且正在利用这突如其来的历史转折，为他寻找生机！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坚持到转机出现的那一刻！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之感觉到看守的严密程度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虽然依旧四人看守，但他们眼神中的那种必杀的戾气似乎淡了一些，偶尔还会在交接班时低声交谈几句，语气中带着一种外界传来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尝试着从送饭警卫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捕捉信息。“接收”、“沦陷区”、“谈判”……这些词汇碎片，拼凑起来，进一步印证了日本即将投降、国共争夺接收权的宏大图景。

他的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为抗战即将胜利而激动，为无数牺牲的同胞而悲恸，也为未来不可避免的内战阴云而忧虑。而他个人，这枚被卷入时代洪流的小小棋子，其命运也随着这历史的巨浪，起伏不定。

一天清晨，天色微亮。囚室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隐约夹杂着欢呼声和零星的鞭炮声！声音来自远方，透过厚实的墙壁和高处的气窗，微弱地传了进来。

门外的看守似乎也躁动起来，低声而急促地交谈着。

“真的赢了？”

“广播里说的！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了！”

“妈的，八年了……终于……”

沈砚之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痛传来，但他浑然未觉。

赢了！真的赢了！抗日战争，胜利了！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慨，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让他热泪盈眶。八年浴血，山河破碎，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终于换来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而，喜悦只是短暂的。门外的看守在短暂的骚动后，迅速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警惕。他们的交谈也戛然而止。

沈砚之立刻冷静下来。胜利属于国家，属于民族，但未必属于他个人。军统的牢笼依旧坚固，毛人凤的杀心未必会因为胜利而改变。甚至，在新的局势下，他作为知晓军统不少内部情况的“共党要犯”，可能变得更加“危险”，处置也可能更加急迫。

他必须更加小心。

果然，胜利的消息传来后，囚室的气氛反而变得更加诡异。看守依旧森严，但与外界的联系似乎被完全切断。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喧哗，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独立的、被遗忘的角落里。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囚室的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打开。这一次，没有大队人马，只有两个人影闪了进来——是苏曼卿，和她手下一位绝对亲信的特工。

苏曼卿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憔悴。她示意那名特工守在门口，自己快步走到沈砚之面前。

“听着，时间不多。”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日本投降，国共谈判在即。上面……情况很复杂。毛人凤暂时被其他要务牵制，但他绝不会放过你。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随时可能下令秘密处决。”

沈砚之心中凛然，这与他判断的一致。

“我必须送你离开重庆。”苏曼卿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不是释放，是转移。去北平。”

北平？沈砚之一怔。故事大纲中，下一阶段正是北平！

“为什么是北平？”他沉声问。

“军统改组在即，各地人员都在调动。北平站需要重建和加强，我会运作将你作为‘戴罪之身’的技术人员，‘流放’过去。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你暂时活下来，并且可能脱离毛人凤直接掌控的办法。”苏曼卿解释道，眼神复杂，“但这同样危险。北平形势错综复杂，你依旧是囚徒身份，会受到严密监控。而且……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另一个陷阱，或者，只是延缓了你的死期。”

她在向他坦诚风险。这不再是单纯的庇护，更像是一场基于当前混乱局势的、危险的交易和赌博。

沈砚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无法在重庆直接救他出去，但可以利用机构改组和人员调动的混乱，将他“踢”到另一个战场，既暂时保全他的性命，也让他远离毛人凤的屠刀，或许，也让她自己从这场忠诚与良知的撕扯中暂时解脱。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极其危险，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见的生机。去了北平，虽然依旧身处敌营，但至少离开了毛人凤的直接威胁，而且，那里是故事大纲中他下一阶段潜伏的主战场！组织在北平的力量，或许能有机会与他重新接上头！

“好。”沈砚之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答应下来。

苏曼卿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沉重并未减少。“我会安排。就在这几天。路上会有人‘护送’你。记住，活下去。”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然后迅速转身，与那名亲信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

囚室再次恢复寂静，但沈砚之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抗战胜利的惊雷，劈开了沉重的黑暗，却也照亮了前方更加诡谲莫测的道路。他从重庆的囚笼，即将被抛入北平的旋涡。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缠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别无选择。活下去，转移到北平，在新的战场上，继续那场无声的战争。惊雷已破晓，而黎明前的黑暗，或许最为浓重。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伤口隐隐作痛，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如铁。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