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39章 惊雷

脆弱的纽带在暗流中维系着，如同蛛丝悬于千钧之下。沈砚之与苏曼卿之间的秘密交易，在“刘记”裱画店后墙那块松动的砖石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情报与“弹药”交替传递，沈砚之将获取的城防碎片源源不断送往组织，而苏曼卿则凭借来自暗处的支援，在北平站内与顾衍之进行着愈发激烈的权力拉锯。

表面看来，沈砚之的生活依旧被限制在那方寸之地。他按时出现在电讯科，处理着监听任务，提交着那些充斥着技术烟幕弹的报告。但在内心深处，他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风险，观察着周围每一丝微妙的变化。他能感觉到，顾衍之的耐心正在被消耗，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怀疑和杀意越来越不加掩饰。而苏曼卿，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她的反击也愈发强硬，与顾衍之的冲突几乎摆上了台面。

这种表面的僵持，让沈砚之感到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这天下午，沈砚之正在分析一段信号记录，眼角余光瞥见周永安低着头，快步穿过电讯科大办公室，朝着技术科的方向走去。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脚步有些虚浮，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偷偷看沈砚之一眼。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沈砚之。周永安的状态不对。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心思却无法从周永安那异常的表现上移开。几分钟后，技术科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压低了的呵斥声，虽然听不真切，但那种严厉的语调绝非寻常。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借口去洗手间，绕路经过技术科附近的走廊。技术科的门紧闭着，但门外站着两名赵德彪手下的行动队员，脸色冷峻。

周永安出事了！

沈砚之几乎可以肯定。是传递情报时暴露了？还是顾衍之终于开始清理“不可靠”人员，周永安因为背景问题首当其冲？

他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大脑疯狂运转。如果周永安暴露，那条经由他传递情报的线路就彻底断了。更可怕的是，周永安知道他太多事情——验证胶卷、传递死信箱信息……一旦他扛不住刑讯……

必须立刻切断所有与周永安有关的联系，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不动声色地检查了自己座位和宿舍，确保没有任何可能牵连到周永安的物品或痕迹。同时，他通过老马，向组织发送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技工’可能暴露，切断一切关联，进入紧急静默。”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顾衍之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正在收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站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人员走动频繁，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赵德彪带着几个人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狩猎般的兴奋。

傍晚时分，沈砚之被通知，顾衍之召见所有电讯科和技术科人员，立刻到会议室集合。

该来的，终于来了。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随着人流走向会议室。他看到苏曼卿也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与顾衍之隔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压抑。

顾衍之站在主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赵德彪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嘴角带着一丝狞笑。

“诸位，”顾衍之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最近站内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非常痛心。”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沈砚之和几个技术科人员脸上停留了片刻。

“我们内部，出现了蛀虫！”顾衍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内外勾结，泄露机密，甚至企图颠覆党国事业！”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骚动。

“经过严密调查，”顾衍之示意赵德彪，赵德彪上前一步，打开文件夹，“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他拿起一张照片，展示给众人。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一个穿着技术科制服的人，正将一个类似油纸包的东西塞进德胜门附近某个墙缝里！

虽然照片没有拍清正脸，但那身形，那熟悉的制服……沈砚之的心猛地一缩——是周永安！

“技术科周永安！”顾衍之厉声喝道，“利用外出检修设备之机，多次在指定地点与外部人员秘密接头，传递情报！现已证据确凿！”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技术科那边，几个与周永安相熟的人脸色煞白。

“周永安本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赵德彪得意地补充道，语气凶狠。

沈砚之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周永安招供了！他招了多少？有没有提到自己？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光平视前方，不敢流露出任何异常。他能感觉到，顾衍之和赵德彪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正在人群中搜寻着下一个目标。

“周永安只是一枚棋子！”顾衍之话锋一转，声音更加冰冷，“他的背后，还有隐藏更深的主使者！这个人，很可能就潜伏在我们中间！”

这句话如同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炸弹！恐惧和猜疑瞬间弥漫开来，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与旁边的人拉开了些许距离，互相审视着。

沈砚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与其他人类似的、混杂着震惊和些许不安的表情。

顾衍之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他的视线在沈砚之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了一些。

“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线索。”顾衍之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这个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忘了，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任何背叛党国的行为，都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他没有点名，但这番话无疑是将最大的嫌疑，隐隐指向了沈砚之。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恐慌的气氛中结束。没有立刻的抓捕，只有无声的威胁和弥漫的恐惧。

沈砚之随着人群走出会议室，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知道，顾衍之这是在攻心。他没有立刻动自己，要么是证据还不够充分，想等他自己慌乱中露出马脚；要么，就是还有更大的图谋，想放长线钓大鱼。

回到电讯科，他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疏远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他被彻底孤立了，像瘟疫一样被人避之不及。

他坐回自己的角落，开始冷静地分析局势。周永安招供，意味着死信箱这条线已经暴露。苏曼卿是否也受到了牵连？顾衍之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他必须尽快与苏曼卿取得联系，确认她的状况，并商讨对策。但直接接触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苏曼卿从会议室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行动队，而是朝着与档案室方向相反的、站内一个小型图书馆走去。在经过他座位附近时，她的手指似乎极其不经意地、在旁边的档案柜金属边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三下？沈砚之心中一动。这不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这意味着什么？是警告？还是新的联络信号？

他不敢怠慢，决定冒险一试。

半小时后，他借口去图书馆查阅一份旧的无线电频率登记表，来到了那个平时很少有人光顾的小图书馆。里面光线昏暗，书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味道。

他假装在书架上寻找，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图书馆里空无一人。

就在他走到最里面一排书架时，一个身影从书架另一侧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正是苏曼卿。

她的脸色依旧冷峻，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

“周永安的事，你知道了吧？”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沈砚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扛不住，招了一些。”苏曼卿语速很快，“关于死信箱的位置，和我让他传递过东西。但他没提你，只说是受我胁迫。”

沈砚之心中稍定，周永安在最后关头，还是守住了一部分底线。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除他的嫌疑。

“顾衍之现在怀疑的重点在我身上，”苏曼卿继续道，眼神锐利，“但他绝不会放过你。他是在等，等我们自乱阵脚，或者等更确凿的证据。”

“你有什么打算？”沈砚之沉声问。

“他逼人太甚，”苏曼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不能坐以待毙。他手里关于我的‘黑材料’，远比他想象的多。我准备……先下手为强。”

沈砚之心中一凛。苏曼卿这是要主动对顾衍之发起攻击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苏曼卿摇头，“你保护好自己。接下来的几天，站里会很乱。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能让顾衍之得逞。”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之一眼：“如果……如果我失败了，你自己想办法脱身。那份‘平安符’，或许还能用一次。”

说完，她不再多言，如同幽灵般迅速消失在书架深处。

沈砚之站在原地，消化着苏曼卿的话。先下手为强？她掌握了什么足以扳倒顾衍之的致命证据吗？还是她也在进行一场豪赌？

无论结果如何，北平站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图穷匕见。而他自己，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走出图书馆，感觉外面的天色似乎都阴沉了几分。一场无声的惊雷，已经在保密局北平站的上空炸响。接下来，将是血肉横飞的短兵相接。而他，这个潜伏在最深处的“哨”，必须在这场混乱中，找到生存下去，并完成最终使命的路径。

危机，已至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