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130章 钉入心脏

黎明的寒意渗入骨髓，沈默（沈砚之）蜷缩在门洞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伤兽。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左臂彻底失去知觉，肿胀发烫，预示着更严重的感染。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残存的体力。但他的大脑却在极度的虚弱与痛苦中，异常清醒地运转着。

顾衍之必然认为他已山穷水尽，一条丧家之犬，只能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徒劳挣扎。所有的常规联络点被拔除，战友牺牲殆尽，苏曼卿生死未卜……从表面看，他确实已经一无所有，陷入了绝对的死局。

然而，顾衍之算漏了一点——或者说，他始终无法真正理解，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融入了更宏大信仰的力量。

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染血的油布册子上。这不仅仅是情报碎片，更是无数线索交织的网，是敌人防御体系的脉络图。顾衍之试图用这些真真假假的线索作为诱饵，却也在无意中，暴露了其防御体系的重心和逻辑。

他现在无法与城外的组织取得联系，但他可以尝试，从内部，直接获取那份最终的、完整的城防总图！

这个想法大胆到近乎荒谬。以他现在的状态，潜入敌人核心机要部门，盗取最高机密，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他想起了册子上一条不起眼的记录，关于德军顾问团撤离前，协助国民党方面建立的一套基于“恩尼格玛”密码机改良的城防通讯密码体系。这套体系的维护和部分密码本的保管，由国防部二厅下属的一个技术小组负责，而这个小组的办公地点，并不在戒备森严的保密站或城防司令部，而是在相对独立、位于北海附近的一处僻静院落—— “镜清斋”。

“镜清斋”表面上是二厅的一处文化联谊场所，实则负责核心密码的日常维护和部分低级密码的编译。那里的守卫，相比保密站，必然要薄弱许多。更重要的是，那里存放的，可能是最接近城防总图电子加密版本密钥的地方！甚至，可能有总图的局部备份或相关技术参数！

如果能潜入“镜清斋”，获取密码本或相关密钥，再结合他脑海中记忆的、之前从李正明和苏曼卿情报中破译出的部分城防信息碎片，他或许能在内部人员的帮助下（如果还能找到未被清除的同志），或者通过极端方式，尝试反向推导或定位总图的存放点！

这是一步登天的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一丝微光的路径。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接近“镜清斋”的身份。他想起了“槐树”曾经为他准备的、那个“海归无线电工程师沈默”的完整身份资料。虽然这个身份在研究所已经暴露，但其背景资料是经得起核查的。或许……可以冒险一用？冒充某个受邀前去进行技术交流或设备维护的专家？

但这需要内应。而他现在，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内应。

除非……

他想起了老谭牺牲前那句含糊的提示，以及“裁缝铺”老李最后的叮嘱——“去找‘裁缝铺’”。老李在最后时刻，强调了这个终极联络点。是否意味着，“裁缝铺”这条线，除了老李之外，还可能隐藏着更深层、连顾衍之和那个叛徒都不知道的力量？或者，老李暗示的，并不仅仅是那个地点，而是一种更隐秘的联系方式？

他仔细回忆着与“裁缝铺”老李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回忆着那间看似普通的铺子，那个跛脚的老裁缝……突然，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闪过他的脑海——老李在给他包扎时，用的那种草药糊糊，气味很特殊，他似乎……在别处闻到过？

是哪里？

他紧闭双眼，拼命在记忆库中搜索。是了！在之前躲避搜捕、藏身于南城那个救了他的老妇人家里时，她给他用的止血药粉，虽然形态不同，但那股基底草药的气味，与老李用的草药糊糊，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那位老妇人，也与“裁缝铺”这条线有关？她是无意中使用了类似的土方，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隐秘的、通过特定草药气味来识别和联系的方式？

这个发现让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那位老妇人，可能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尝试联系、并且有可能提供帮助的人！

风险巨大。那位老妇人救过他一次，但并不能完全排除是敌人设下的另一个圈套的可能性。而且，再次返回南城那片刚刚经历过搜捕的区域，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他没有选择。

他必须赌一把。赌那位老妇人的善良和与她儿子信念的关联是真实的，赌这种草药气味的联系不是巧合。

他挣扎着站起身，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左臂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需要药品，需要食物，更需要一个临时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来制定潜入“镜清斋”的计划。

目标明确：返回南城，寻找那位老妇人。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不堪的衣物，将血迹尽量掩盖，把驳壳枪藏得更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迈出了门洞，再次融入了北平城清晨渐渐苏醒的街道。

他低着头，步履蹒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因病或受伤而早起挣扎的底层市民。他避开大道，穿行在小巷之中，朝着记忆中南城的方向挪动。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负荷已经到达极限。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位母亲，找到那可能存在的、最后的希望之火。

他像一枚沉默的钉子，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不屈的意志，正试图以最决绝的方式，钉入敌人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脏地带。前方的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义无反顾。

黎明的光辉洒在古老的北平城头，却照不进这街角巷陌的暗影重重。而在这些暗影之中，一场关乎这座城市命运、孤注一掷的暗战，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