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8章 碎片拼图

市局刑侦支队，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公园凉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沈老先生在场景还原下爆发出的惊人细节，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专案组每个人的心中。然而，赵永辉那“恰到好处”的出现，又像一层阴霾，提醒着众人对手的狡猾与警惕。

“疤亮了一下像刀子冷……”陈建国队长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目光锐利，“这个描述太具象了。结合之前右眉骨疤痕的线索，几乎可以肯定，沈老先生看到的，就是赵永辉！”

“可这依然只是间接证据，是孤证。”林宸保持着冷静，尽管内心同样波澜起伏，“单凭老人的指认，尤其是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很难作为法庭上的铁证。我们需要找到更多能相互印证的实物证据或旁证，把这些记忆碎片，拼成一幅完整的、无可辩驳的图画。”

“问题是，都快十年了，还能找到啥？”张猛挠头，“那辆车早就不知所踪，作案工具更别提，蕴古斋现场当年都快被勘验秃噜皮了，也没找到啥决定性的。”

“未必。”林宸走到白板前，指着上面那些从沈老先生记忆中断断续续挖掘出的碎片，“高智商罪犯可以清理现场，可以处理工具，但他很难完全抹去所有不经意间留下的细微痕迹，尤其是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感官信息。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老先生提供的所有碎片，哪怕它们看起来再荒诞、再微小。”

他目光扫过众人：“比如，他多次提到过的‘狗叫’或‘野狗’，提到过‘吱吱嘎嘎’的异响，提到过‘颜色像深井水’的车，甚至……他恐惧的源头，那个‘回头一眼’。这些碎片本身没有意义，但如果我们能找到它们对应的现实锚点，就可能成为拼图的关键。”

任务再次分配。张猛带人重新走访2015年案发前后蕴古斋周边的老住户，重点询问关于野狗、异常声响等细节。赵思妍则继续深耕数据海洋，试图从更冷门的角度寻找那辆墨绿色帕萨特的蛛丝马迹，比如同期同路段其他车辆的行车记录仪，虽然希望渺茫、或者当时可能存在的其他市政监控日志。

而林宸和苏晓雯，则再次将重点放回了沈老先生身上。这一次，他们的策略不再是直接引导回忆案件本身，而是采用一种更发散、更开放的方式。

几天后，苏晓雯再次以实习护士的身份来到沈老先生家。这一次，她带了一些老照片，不仅有蕴古斋所在的街景，还有一些2015年前后本市的老照片，比如旧广场、老商场、拆迁前的街道等等，美其名曰“帮您回忆回忆过去，动动脑子对身体好”。

老人对这种方式接受度很高，看着照片，有时能认出地方，有时则茫然，但情绪比较放松。

苏晓雯一边陪他看照片，一边闲聊般地问着各种看似无关的问题：“沈爷爷，您说那时候晚上有野狗叫，那狗叫声啥样啊？是大狼狗那种汪汪的，还是小狗崽那种呜呜的？”

老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唔……不是大狗……声儿尖……带着点……哭腔似的……听着……瘆人……”

尖声、带哭腔？这听起来更像是小型犬受到惊吓或威胁时的叫声，而非大型犬的吠叫。这个细节被悄悄记下。

又有一天，苏晓雯以“帮社区统计老旧小区外墙颜色”为借口，带来了一些不同种类的油漆色卡样本，其中混入了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色卡。

她看似随意地让老人帮忙辨认哪种绿更好看，老人漫无目的地看着，直到翻到一张介于墨绿和深蓝绿色之间的色卡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游离，喃喃道：“……像……像那车……深井里的水……看不透……”

这个对颜色的确认，虽然主观，但再次强化了车辆颜色的特异性。

最重要的突破，来自一次关于声音的闲聊。苏晓雯没有再提“吱吱嘎嘎”的异响，而是聊起了老人以前的工作。

“沈爷爷，您以前在厂里，机器声是不是特吵？现在是不是清静多了？”

“……嗯……吵……锻床咣当咣当的……耳朵都震聋……”老人回忆起过去，话多了些。

“那除了机器声，还有没有别的声儿您印象深的？比如……运料的推车？轴承坏了那种吱呀吱呀的？”苏晓雯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类似的声音。

老人眯着眼，似乎被触动了什么：“……推车……有的……轴承锈了……不爱上油……推起来……就跟……就跟那晚上……”

他的话音突然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安，仿佛不小心说漏了嘴，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不肯再说下去。

但那半句话已经足够！“跟那晚上”！他将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与案发当晚听到的异响联系了起来！

苏晓雯强压激动，没有追问，而是立刻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这个信息被迅速反馈回支队。

“轴承锈了不爱上油的推车声？”张猛皱着眉头，“这能说明啥？案发现场附近当时有工地在运料？”

“不一定。”林宸思维飞速运转，“那种声音，也可能是某种需要手动操作、且缺乏维护的机械装置发出的。比如……老式的、手动升降的……消防梯？或者……通风管道的手动阀门？甚至……某种简易的滑轮装置？”

犯罪的可能性似乎又拓宽了一些。罪犯可能并非单纯翻墙而入，而是借助了某种辅助工具！

与此同时，赵思妍那边也从数据的故纸堆里扒出了一点新的东西。她发现，在2015年8月中旬，也就是案发前后那几天，市交通指挥中心的后台日志里，有一条关于蕴古斋附近一个老旧红绿灯的故障报修记录。记录显示，该红绿灯的人行道提示音发生器出现了故障，发出的“嘟嘟”声变得异常尖锐和断续。

“提示音故障？”林宸看着这条看似完全无关的信息，猛地联想到了沈老先生关于“野狗叫声尖利带哭腔”的描述！

难道……老人听到的根本不是狗叫，而是这个故障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深夜，这种异常尖锐断续的电子音，传到他耳中，被记忆混乱的大脑错误地解读成了“野狗的哀嚎”？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虽然同样无法直接证明什么，但它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验证的角度，说明老人的感官记忆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只是需要正确的解码！

拼图的碎片似乎开始慢慢聚拢，虽然依旧模糊，但每一片都仿佛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然而，最大的突破，却来自一次意想不到的闲谈。

那天，苏晓雯陪老人听收音机，里面正好放着一首老歌，是九十年代很流行的《弯弯的月亮》。

老人听着听着，无意识地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拍子，哼起了旋律。哼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厌恶。

“……不对……不是这个调……”他喃喃自语。

“什么调不对呀？沈爷爷，这歌挺好听的呀。”苏晓雯随口接话。

老人摇头，努力地思考着，手指无意识地重复着一个奇怪的动作——大拇指和食指反复地捻动着，仿佛在搓弄什么东西。

“……那晚上……好像也听见……有人哼曲儿……”老人的声音很低，仿佛在梦呓，“……跑调了……难听……像……像指甲划玻璃……”

哼曲儿？跑调？案发当晚？

苏晓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尽量保持平静：“哦？还有人半夜哼歌啊？哼的什么歌呀？”

“……不知道……就几句……反反复复……嘚啵嘚啵的……”老人烦躁地摆摆手，似乎想赶走这段不愉快的记忆，那个捻动手指的动作又出现了，“……手上还不闲着……搓来搓去的……烦人……”

哼着跑调的小曲，手上反复搓弄东西……

这个画面感极强的细节，瞬间击中了苏晓雯！

她立刻找借口离开，第一时间向林宸汇报。

“……哼歌？搓手指？”林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晓雯，你仔细回忆一下，赵永辉有没有什么无意识的小动作？比如……搓手指？或者……喜欢哼点什么？”

苏晓雯猛地回想起来！几次接触中，赵永辉在等待或者思考时，似乎确实有一个习惯性动作——用大拇指的指甲，反复地、无意识地刮擦食指的指侧！而且，有一次他帮忙修水管时，似乎就心情不错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如果沈老先生记忆碎片中这个“哼跑调曲”和“搓东西”的人，就是赵永辉，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仅在案发后长期接近老人进行记忆篡改，他甚至可能……在案发当晚，实施犯罪的过程中，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变态的放松和习惯性动作！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也侧面印证了这个罪犯的心理素质何其稳定和可怕！

无数看似无关的碎片——故障的提示音、轴承锈蚀的推车声、深井水般的车色、跑调的小曲、搓动的手指、疤痕的反光、跛行的动作——开始在林宸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尝试组合。

它们还缺少一根最关键的线，将它们全部串起来，指向那个唯一的、确定的答案。

而就在这时，技术队赵思妍那里，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她并没有找到那辆帕萨特的最终去向，但她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思路：她不再追踪车，而是开始大规模排查2015年8月17日之后几天内，全市范围内所有与“汽车维修”、“车身改色”、“二手车交易”相关的报警记录、工商投诉记录、甚至是一些论坛贴吧里的陈年旧帖。

然后，她真的发现了一条被遗忘的记录！

一份2015年8月19日，案发后第二天的110接警记录，记录显示，城北一家偏僻的汽车修理店报警称，一名男子前来要求紧急给一辆墨绿色老款帕萨特全车改喷黑色车漆，价格给得很高，但行为鬼祟，要求开发票时神色慌张，店员觉得可疑于是报警。但等民警赶到时，那名男子和车辆已经不知所踪。当时并未与其他案件关联，就被当作一条普通可疑警情处理了。

记录里，附有店员对那名男子外貌的粗略描述：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走路时左边腿脚似乎有点不太利索。

跛行！

时间、车型、行为、外貌特征……全部吻合！

赵永辉在案发后第二天，就急于给车改色！这完美解释了他第三天卖车时，车辆颜色登记可能已经不再是墨绿色！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卖车如此匆忙和便宜——他需要尽快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

这条记录，就像那根最关键的线，瞬间将所有的记忆碎片和调查线索，牢牢地串在了一起！

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拼图，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林宸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看向陈建国：

“陈队！申请逮捕令吧！”

“证据链，已经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