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11章 罪与罚的独白

港州市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再次打在吴天佑的脸上，只是这一次，那冷白的光线似乎带上了重量，压得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偻。他依旧戴着那副金丝眼镜，但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最初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困惑，也不再是上一次交锋时的顽固和防御，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灰败。

林宸和张猛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台平板电脑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板上。屏幕上，显示着几份关键文件的缩略图——那份“身份库存与销售记录”中关于李志强的一页，以及那份“操作日志”中，记载着李志强最终命运的文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拍案怒斥，只有这无声的证据，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吴天佑最致命的要害上。

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吴天佑紧绷的神经上碾过。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尤其是那句“确认无生命体征后，处理遗体”。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扶在桌板上的、那双曾经被马春生形容为“修长”的手指，此刻紧紧攥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试图抬起头，想再说什么，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堵精心构筑的心理铁壁，在如此确凿、如此指向核心的罪证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呻吟。

林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他知道，这种时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足足过了三四分钟，吴天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审讯椅上，脑袋无力地垂落。一声漫长、沉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从他喉咙里逸出。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怪异的苦笑，肩膀微微耸动，“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藏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栽在了这东西上……”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镜片上反射着惨白的光。

“是我干的。”他终于承认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后的麻木，“李志强……还有另外那三个……都是我做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他承认四条人命，张猛还是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没有发作。林宸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冰锥一样刺向吴天佑。

“为什么？”林宸的声音冷得像冰，“为什么要杀他们？就为了他们的身份？”

“为什么？”吴天佑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哲学思考般的表情，“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钱吧。一个‘干净’的身份，在黑市能卖不少钱，比搞假证利润高太多了，而且……更‘真实’。”

他的叙述开始变得流畅，像是卸下了重担，又像是沉浸在了自己扭曲的回忆里。

“我观察他们，那些刚从山里、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懵懂，无知，像一张白纸。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无亲无故，消失了，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连个涟漪都不会有。他们的身份，就是最完美的‘资源’。”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件商品，冷酷得令人发指。

“挑选目标，接近他们，获取信任，或者……直接用最有效的方式让他们消失。”吴天佑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像是在回味某种“杰作”，“李志强……他算是我早期比较‘满意’的一个。他很警惕，不怎么跟人打交道，我花了点时间才摸清他的规律。那天晚上……很顺利。”

他描述起七年前那个夜晚，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细节却让人毛骨悚然。他如何利用伪装接近李志强，如何用掺了强效麻醉剂的毛巾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如何将失去意识的他拖上事先准备好的、套牌的面包车……

“我有个地方……很偏僻，以前是个废弃的仓库，后来我改造了一下。”吴天佑继续说道，眼神飘忽，“在那里……处理起来，很方便。”

他用了“处理”这个词，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了背后的血腥。

“拿到他们的身份证，只是第一步。”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专业性”的炫耀，“关键是要‘善后’。要确保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要摸清他们所有的社会关系，确保不会有人深究。然后，才能寻找合适的‘买家’，比如王磊那种走投无路的人。把身份‘嫁接’出去，看着他们顶着别人的名字，战战兢兢地活在阳光下……那种感觉……”

他没有说下去，但脸上那种混合着掌控欲和扭曲成就感的复杂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享受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这种扮演“上帝”，随意剥夺和赐予“身份”的过程。

“那你后来为什么收手？又为什么变成吴天佑？”林宸追问，试图厘清他整个犯罪的脉络和心理演变。

“风险太大了。”吴天佑叹了口气，这次带上了些许真实的情绪，“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可能就越多。而且……我也累了。整天躲在阴影里，像只老鼠。我攒够了一笔钱，足够我换个活法。”

“所以你就精心策划了‘吴天佑’这个身份？”林宸盯着他，“这个身份又是从哪里来的？另一个受害者？”

吴天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狡猾：“那倒不是。‘吴天佑’这个身份，是我利用之前积累的资源和渠道，精心拼接伪造的。我参考了几个早期‘处理’掉的目标的一些不涉及核心的公开信息，融合了一些虚构的经历，再加上一些……技术手段，打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干净’身份。然后，用这个身份，洗白资金，注册公司，摇身一变，成了你们看到的‘成功商人’。”

他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智慧”和“成功转型”。

“那你留着那个硬盘，是为了什么？纪念你的‘丰功伟绩’？”张猛忍不住讽刺道。

吴天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复杂：“算是吧……也可能……是一种保险。里面记录的不光是我的‘业绩’，也有我的一些……‘合作伙伴’的信息，虽然不多。留着它，或许关键时刻能有点用。没想到……最后成了我的催命符。”

他再次看向平板电脑屏幕，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悔恨？或许不是对罪行的悔恨，而是对自己最终失算、阴沟里翻船的懊恼。

“李志强……他们的遗体，你埋在哪里？”林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之一，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是警方必须完成的使命。

吴天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挣扎，但最终还是颓然道：“都在……江州市北边，那个已经废弃的‘红星化工厂’后面，有一片荒地，靠近水库的地方……我挖了坑……都埋在那里了。具体位置……我画给你们。”

他接过张猛递过来的纸笔，颤抖着，但还算清晰地画出了一张简陋的方位图。

审讯持续了很长时间，吴天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多年的压抑和扭曲的“成就”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他详细交代了另外三起失踪案的作案经过，选择了什么样的目标，用了什么手法，以及后续的身份贩卖情况。他的叙述冷静、细致，逻辑清晰，却更加反衬出其内心的冷酷和变态。

当他在最后的审讯笔录上签下名字、按下手印时，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变成了一具真正的空壳。

他被带出审讯室时，脚步踉跄，背影佝偻，那个儒雅成功的“吴天佑”彻底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灵魂扭曲的杀人恶魔。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胸口那块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却又被另一种沉甸甸的情绪所取代。

“四条人命……就为了……这？”张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理解的愤怒和悲哀。

林宸没有说话，他整理着厚厚的审讯笔录，心情同样沉重。案子破了，真凶伏法，真相大白。但这真相，是如此的血腥和黑暗。吴天佑的独白，揭示了一个将人物化、将生命视为资源的极端扭曲的灵魂。

他追求的，早已超越了金钱，而是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感，一种隐藏在文明社会表皮下的、**裸的丛林法则。

这个“窃取身份”的案件，剥开层层迷雾，最终暴露出的，是人性中最深不可测的恶意。

然而，案件还没有完全结束。找到了埋尸地点，还需要艰难的搜寻和确认。还有一些后续的取证和司法程序要走。

但至少，对于李志强和他的家人，对于所有被这个恶魔剥夺了生命和身份的受害者，正义，虽然迟到了七年，终于还是来了。

林宸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港州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这看似平静祥和的都市之下，谁又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猎手的使命，还远未结束。但只要黑暗存在，他们这些追寻光明的脚步，就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