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12章 落幕与回响

那把保养得宜、刃口泛着冷光的旧雕刻刀，静静躺在证物袋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扼住了审讯室内所有的空气。

周伟脸上那副精心构筑的、混合着病态崇拜和艺术狂热的面具，在这突如其来的致命物证前，寸寸碎裂。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先前那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坠入深渊般的惊恐和彻底的溃败。

他死死盯着那把刀，仿佛那不是铁，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陈建国心中的惊骇如同海啸般席卷而过。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那份被遗忘在初期报告里的微量血迹记录，那份最终被归咎于“可能与案件无关”而轻轻放下的疑虑……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汇聚、爆炸，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

林宸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定理，却带着足以摧毁一切伪装的力量：

“dNA初步比对高度吻合。周伟，十五年前，你就在‘红绳悬尸案’的现场。孙鹏不是唯一的主犯。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你选中的替罪羊和……执行工具？那把刀，才是你真正的‘签名’，比任何红绳和符号都更早留在现场的签名。你后来所做的一切，所谓的‘重现’与‘改进’，与其说是致敬，不如说是一种病态的补偿和……掩盖。你想覆盖掉那个仓促而不完美的‘初稿’，你想让陈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最终‘完美’地侦破这个由你真正开启的案件。这才是你最深层、最扭曲的执念，对吗？”

周伟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手铐磕碰在铁椅上，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继续编织他那套华丽而扭曲的艺术理论，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逻辑的根基已经被彻底抽空，所有的表演都失去了意义。

陈建国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周伟身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了的痛苦而变得低沉可怖：“说！十五年前，到底怎么回事？！孙鹏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巨大的压力和心理防线的彻底崩溃，终于击垮了周伟。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混乱：

“他……他是个蠢货……一个满心怨恨、一点就着的蠢货……”周伟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我只是……只是无意中跟他说起，那种古老的捆绑方式……能锁住魂魄，能转移财运……我没想到他真信了，还真的去找了吴磊的麻烦……”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阴暗而偶然的开端。周伟，这个内心扭曲、沉迷于各种阴暗符号学和操控术的模具匠，在一次酒后的吹嘘中，向当时正因奖金问题对老板吴磊怀恨在心的同事孙鹏，灌输了那套“红绳缚魂”的荒诞说法。或许是为了看笑话，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阴暗的实践欲，他甚至详细描述了绳结的打法和仪式的布置。

他万万没想到，孙鹏这个莽夫，竟然真的实施了谋杀，并且近乎偏执地严格按照他描述的那种复杂方式布置了现场。

“我……我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去了附近……我想看看，这个蠢货是不是真的……”周伟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一种畸形的兴奋，“我从后窗爬了进去……我看到他慌得像个没头苍蝇，现场弄得一塌糊涂，绳子打得歪歪扭扭，粉末撒得到处都是……那根本不是艺术！那是玷污！”

一种强烈的、属于“创作者”的恼怒和一种害怕被牵连的恐惧，驱使着他做出了后续的行动。

“我让他滚……我说我来处理……他居然真的就跑了，那个白痴……”周伟的眼神空洞，“我……我忍不住重新整理了现场，我打了最标准的绳结，我修正了符号的角度……那本该是完美的……可是我不小心，刀尖划过了窗台的铁锈，蹭破了点皮……血滴了下去，我赶紧擦拭，以为没事了……”

那滴未被彻底擦拭干净的血，成了十五年后钉死他的铁证。

之后，他利用孙鹏的恐惧和迷信，半威胁半忽悠地与他统一了口供，将一切罪行都推给了孙鹏，并编造了那个“梦中神仙授课”的荒诞动机。孙鹏至死都认为，周伟是来帮他的“高人”，甚至可能真的相信了那套转运的鬼话。

“他伏法了……案子结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周伟喃喃道，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可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那个现场本该有的样子……我忘不掉陈队长您破案时的风采……”

陈建国强压着怒火，追问道：“那些案卷！那些详细的、未公开的细节！你从哪里弄到的？！”

周伟眼神躲闪，似乎不愿提及。

这时，林宸平静地开口了，他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切断了周伟可能的回避路线：“你工棚里的案卷复印件，非常详细，甚至包括一些初期勘查的原始记录。这些不是普通渠道能获得的。你通过什么人？用了什么方法？”

周伟抬起头，看了看林宸，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陈建国，似乎知道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带着一丝炫耀他“能耐”的扭曲心态，低声说道：“……早几年……档案管理没现在这么数字化，也没这么严……有些东西，看似锁着，其实总有缝隙……”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市局后院那个旧仓库……那时候经常堆放一些等待销毁的过期文件和非核心的旧案卷备份……我……我认识里面一个老库管，姓钱……他喜欢抽好烟，喝好酒，还有点……收集老邮票的爱好。我帮他淘换过几次很难找的邮票，很便宜……有时也帮他修修仓库里坏了的电风扇、除湿器……他值班的时候，我就进去……‘帮’他整理废纸，顺便……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那些复印件，夹在一大堆真的要送去打浆的废纸里，没人会发现少了几张……”

林宸立刻追问：“除了这些，还有吗？那些关于案件侦办思路、甚至个人工作笔记的内容，不像是在仓库废纸里能找到的。”

周伟沉默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后来……管的越来越严，仓库进不去了……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通过……通过一些修家电时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打听到……有些退休的老警察，手里会留着一些当年的工作笔记，当纪念，或者……或者私下里吹牛用……我托人牵线，花了不少钱，从两个人手里……买到了几本笔记的复印件……虽然不全，但很有用……”

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种搜集“珍稀材料”般的病态得意。

“你们都说那是罪证，可在我眼里，那是……那是……”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扭曲的执念。

多年来，他一边恐惧着那滴未被发现的血会暴露自己，一边又通过这种种不堪的手段病态地收集、研究着这些案卷细节，沉迷于“改进”那些他间接参与或精心研究的犯罪现场。最终，这种扭曲的心理发酵成了这场疯狂的“镜像对决”。他试图通过一次次更“完美”的复刻，来覆盖掉自己那个仓促而不安的“初稿”，来吸引他“唯一鉴赏家”的注意，并最终引导陈建国，亲手揭开包括他周伟自己在内的、“完整”的真相。

这不是致敬，这是一个深陷泥潭者试图将审判者也拉入泥潭的疯狂之举。

审讯室外，赵思妍带来了最终的确切消息：雕刻刀上的血迹dNA与十五年前现场遗留的“非死者血迹”样本完全一致。铁证如山。

同时，技术队也在周伟工棚的隐秘角落，找到了他配置吸入性麻醉剂的原料和工具，以及他用于监视警方行动、发送挑衅信息的手机，上面还残留着与那个假冒饮料员电话号码的联系记录。关于塑料颗粒、金属碎屑、油污的所有来源，也都在他的工作间里找到了对应的源头和解释。所有物证链条彻底闭合。

一场持续了十五年，跨越了时空，几乎将警方思维引入歧途的惊天骗局和疯狂表演，终于在此刻，彻底落下了帷幕。

周伟被带了下去，他彻底萎靡了下去，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完美”、“遗憾”、“艺术”之类的破碎词语。

审讯室里，只剩下陈建国和林宸，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混合着血腥真相和人性丑恶的沉重空气。

陈建国缓缓坐回椅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十五年……漏洞……居然被这样的人钻了空子……还被他当成了……欣赏者……”这话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自嘲与深刻的反思。

林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他精心编织了一个逻辑闭环，将自己都骗了过去。他所有的后续行为，都是在强化这个闭环，并将您包裹进去。这不是您的疏忽，是对手的执念太过强烈和扭曲，加之他利用了过去管理上的疏漏和人性的弱点。”

陈建国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所有郁闷和寒意都呼出去。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案子总算破了。真相，虽然晚了十五年，但终究没有缺席。后续必须彻查和完善制度！”

他看向林宸，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庆幸：“这次多亏了你，林宸。要不是你抓住那些细微的偏差，最终锁定了他，还挖出了这把刀……恐怕这个疯子还会继续他的‘演出’，不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

林宸微微摇了摇头：“是团队的功劳。赵工的法证分析，猛哥的行动，还有您……是您对过去案件的深刻记忆，为我们提供了侧写的基石。”

他没有居功，冷静一如往常。

陈建国知道这是他的性格，也不再多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出审讯室，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

张猛正和几个队员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出来，立刻凑上来：“陈队！林宸！都招了？妈的，这孙子可真能编！简直是个神经病！”

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成功抓捕凶手，解救人质，让整个支队都笼罩在一种疲惫却振奋的气氛中。

陈建国看着队员们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也稍稍轻松了一些。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城市上。

罪恶如同阴影，永远无法被彻底消除，总会有人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出黑暗的念头。

但重要的是，总有人愿意手持灯盏，深入黑暗，去寻找真相，去守护光明。

就像现在，虽然经历了一场艰难而扭曲的对决，但正义终究照进了现实，驱散了迷雾。

他深吸一口气，对张猛和林宸说道：“走吧，还有很多报告要写。完了之后，我请大家吃饭。”

案子破了，生活还要继续。

而下一个挑战，或许已经在未知的角落，悄然酝酿。

但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享受这一刻的胜利与平静，至关重要。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们将一如既往，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