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是要我亲身体验这地狱之苦,以示惩戒吗?”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非也。”地藏皇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地狱,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我要你作为观察者,留在此地。不是受刑,而是亲眼见证,那些你欲强行超度的灵魂,如何通过自身的觉悟、承受与反思,一步步净化罪业,完成因果的完整循环。”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清虚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届时,三年期满,你若亲眼见证这一切后,仍认为当初强行超度他们是正确的、是唯一的慈悲,我自会放你离去,并且,承诺永不再阻拦你行类似之事。”
清虚彻底愣住了。
这个条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惩罚,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是对的机会?还是……一个看清某些真相的机会?
他内心天人交战。留在这绝望之地三年的恐惧,与对地藏皇口中“因果完整循环”的好奇,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不肯彻底熄灭的、想要证明自己道法与理念并非全错的执念,激烈地搏斗着。
他再次望向地狱深处。那无边的苦海,那永不休止的哀嚎,依旧让他本能地战栗。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表象的惨烈,试图去理解其背后运行的,那冰冷而绝对的“道理”。
沉默,在两者之间蔓延,只有地狱固有的声音作为背景。
许久,清虚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痛苦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松开紧握的桃木剑,任由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朝着地藏皇,深深地、艰难地鞠了一躬。
“好。”他的声音因为伤势而虚弱,却透出一股异样的坚定,“晚辈……愿留下。”
地藏皇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抬起手,一道远比之前治愈他伤势时更加柔和、更加温暖的金色光芒,如同母亲的怀抱,轻轻包裹住清虚。清虚感到胸口的剧痛在迅速消退,碎裂的骨骼在愈合,体力在恢复,但一身苦修而来的法力,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温和地禁锢在丹田气海,无法调动分毫。
“在这里,你只需观看,聆听,思考。”地藏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无需,也不能干预。”
于是,龙虎山道士清虚,开始了他在十八层地狱,为期三年的“观察者”生涯。
他跟随在地藏皇身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走过一层又一层形态各异、却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
起初,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每一层的景象,都冲击着他作为生者的感官极限,让他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堵住耳朵。
他无法理解,地藏皇如何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行走于如此惨绝人寰之地,却依旧能保持那份看似“冷漠”的平静。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位传说中的大愿尊者,是否早已在无尽的苦难中,磨灭了正常的喜怒哀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极致的惨烈逐渐变得“熟悉”之后,清虚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微妙的变化。
他看见,那个因生前造谣诽谤而受拔舌之刑的商人,在经历了漫长到无法计量的痛苦轮回后,某一次,当鬼差再次拉扯他的舌头时,他眼中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怨恨,而是闪过一丝真正的、深刻的悔恨。他艰难地、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似乎在念叨着某个被他谣言所害之人的名字,流下了浑浊的泪水。那一刻,清虚隐约感觉到,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罚力量,似乎……减轻了一丝?那并非鬼差手下留情,更像是某种法则的自然松动。
他见证,那个杀人如麻、在战场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阀,在刀山地狱中被无数利刃反复穿刺。起初,他只是在疯狂地咒骂天地不公,诅咒所有让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但不知过去了多久(地狱的时间流逝难以用常理度之),在一次次的“死亡”与“复苏”间,他开始回忆起那些死在他命令下的无辜平民,回忆起他们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忽然有一天,当一把利刃再次刺穿他时,他没有咒骂,而是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哀嚎:“我……我有罪!” 当他真正为受害者流下忏悔的眼泪时,那些原本深深刺入他魂魄、与他罪业紧密相连的利刃,竟开始缓缓地、自动地退出他的身体。
“刑罚,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唤醒。”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地藏皇站在翻涌的血池边,对若有所思的清虚解释道,“就像世间良医,以利刃切开脓疮,剜去腐肉,其目的绝非为了增加病人的痛苦,而是为了根除病灶,使其获得新生。此间刑罚,亦是同理。痛苦本身并非目的,通过痛苦促使灵魂直面自身罪业,进而产生真正的悔悟与净化,才是因果法则运转的真义。”
清虚沉默地听着,内心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他以往所学的超度道法,更多是凭借高深法力,强行洗涤魂魄业力,或是以经文功德为其“赎罪”,何曾如此直指本源,让灵魂“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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