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美人俏王妃 第91章 冷落

持续月余的酷烈瘟疫，其淫威终于如同遇潮的恶水般，缓缓退却。曾经日夜不绝于耳的哀哭与咳嗽声日渐稀疏，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静谧所取代。街市上，紧闭已久的铺面终于试探性地卸下几块门板，虽客流稀落，却已有炊烟袅袅升起。惠民药局前不再见惶惶不安的人龙，只余几位老者坐在檐下，安静啜饮着扶正元气的汤药，任由久违的阳光洒在佝偻的背上。

解除封锁的谕令，在一个清露未曦、晨光熹微的清晨，遍传全城。

当第一缕金辉刺破云层，照亮江都巍峨的城楼时，那扇隔绝生死、封闭了太久太久的巨大城门，在绞盘沉重而缓慢的“嘎吱”作响中，被缓缓推开！

刹那间，早已聚集在城门内的民众如同决堤之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哽咽。人们涌向那洞开的光明，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深吸着城外涌入的、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自由空气，许多人当即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商贾催促着伙计整理驼马货箱，农人扛起生锈的农具奔向荒芜的田地，整座城池都在颤抖着、哭泣着、欢笑着，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梦魇中苏醒。

王宫高阶之上，沈梦雨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城门洞开的景象，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充满生机的鼎沸人声。她怀中抱着已然退热、正眨着乌亮大眼咿呀作语的琪宝。萧景琰立于她身侧，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

“梦雨，我们撑过来了。”他低声说道，嗓音里带着历经劫波后的深沉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欣慰。

沈梦雨缓缓侧过头，对他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尚未达眼底，她的身形便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脸色在晨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是啊…终…”她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攫住她！她不得不将琪宝急急送入乳母怀中，以袖掩口，咳得弯下腰去，单薄的双肩剧烈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梦雨！”萧景琰面色骤变，急忙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她摊开捂嘴的袖口，一抹刺目的鲜红赫然染在素色的衣料上。

她抬首，想对惊惶的夫君道一声“无妨”，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天光骤然黯淡，所有的景象——欢呼的城郭、夫君焦灼的面容、孩儿稚嫩的脸庞——都旋转着、模糊着，迅速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最后的感觉，是身体徒然的坠落和萧景琰那一声撕裂般的惊唤。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夜不安枕、忧思如焚、亲自试药尝药、以及救治爱儿时耗损的心神气血…所有被钢铁意志强行压下的疲惫与亏空，在她心神稍懈的这一刻，如同蓄积已久终于溃堤的洪涛，轰然爆发，彻底冲垮了她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躯。

江都城迎来了它的新生，而它的守护者，却在曙光降临的时刻，无声地倒下。

寝殿内，刚刚驱散不久的浓重药味再次弥漫开来，与宫外震天的欢庆形成无声的割裂。萧景琰守候在榻前，紧握着妻子冰冷的手，凝视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心与毫无血色的容颜，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尖锐的痛惜。他直至此刻才骇然惊觉，这段时日，她以那看似柔弱的肩膀，究竟为他、为江都承受了多少。

太医诊脉后，面色沉重无比，跪地禀道：“王爷，王妃娘娘此乃忧思过度，伤及心脾，劳倦内耗，以至气血暴脱，邪气乘虚直中五脏…万幸娘娘年轻，根基未毁，然病势如山倒，凶险异常！此后务必屏绝烦虑，静心凝神，长期温养，再也经不起丝毫损耗了！”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凝如铁的决断：“用最好的药，库中若无，天下寻来。传本王旨意，所有政务悉由中书省、枢密院共议决断，非涉及国本存亡之急务，不得入内宫搅扰王妃静养！”

他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不安的容颜，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间，声音低沉而坚定：“剩下的，交给朕。你只需…好起来。”

宫墙之外，万民欢腾，庆贺新生。宫阙之内，一片寂静，唯闻更漏与药炉沸腾之声。一场守护守护者的战役，在黎明到来之后，悄然打响。

沈梦雨病倒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深处漾开层层隐秘的涟漪。不过半日功夫，侧妃苏容真便精心打扮，带着一脸恰到好处的忧色，出现在了王妃寝宫外。

她身着一件颜色素净却不失精致的湖蓝色宫装，发髻微松，仅簪一支白玉簪，脂粉薄施，刻意营造出一种因担忧而无心妆扮的模样。手中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声称是亲手熬制的滋阴润肺的燕窝羹。

“听闻姐姐病倒，妹妹心中实在难安，特来探望。不知姐姐眼下如何了？可能容妹妹进去侍奉汤药，略尽心意？”她声音柔婉，语气恳切，对着守在外殿的紫烟微微屈膝，姿态放得极低。

紫烟面色疲惫却眼神警惕，依着萧景琰的严令，挡在门前，客气而疏离地回绝：“劳侧妃娘娘挂心了。王妃娘娘只是劳累过度，需要绝对静养，太医叮嘱了不能见风，更不能劳神。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娘娘休憩。您的心意，奴婢定会转达。”

苏容真脸上立刻浮现出失望与越发浓重的“担忧”：“竟如此严重吗？连妹妹也不能进去看一眼？姐姐骤然病倒，王爷又政务繁忙，身边没个体己人伺候怎么行？妹妹只是看看，绝不吵扰姐姐…”她说着，目光却似不经意地试图越过紫烟的肩头，向内殿窥探。

就在这时，内间隐约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低哑的咳嗽声，听着便觉痛苦万分，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

苏容真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立刻上前半步，忧形于色：“哎呀，姐姐咳得这样厉害！这…这岂是寻常劳累？莫非…莫非是前番疫情凶猛，不小心沾染了…”她适时地掩住嘴，仿佛失言，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试探。

紫烟脸色一沉，语气硬了几分：“侧妃娘娘慎言！王妃娘娘乃凤体安康，只是积劳成疾！太医已再三诊视，绝非疫病！娘娘还是请回吧，若过了病气给您，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

正在僵持间，内殿的咳嗽声渐歇，传来沈梦雨极其虚弱、却清晰冷静的声音：“紫烟…是容真妹妹来了吗？…请妹妹在外间稍坐，容我…整理一下…”

苏容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得色，立刻柔声应道：“姐姐快别起身！是妹妹冒昧了，姐姐既不便，妹妹在外间给姐姐请安便是。”

她被引至外间坐下，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四周：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宫人端出的痰盂边缘隐约的暗色水渍、还有帘幕后太医低声商议的模糊话语…每一样细节都被她贪婪地收入眼中。

稍顷，紫烟出来，代传沈梦雨的话：“王妃娘娘说，多谢侧妃娘娘挂怀。娘娘需长期静养，短期内恐无法打理宫务，诸多事宜，怕是要偏劳侧妃娘娘与其他几位妹妹多多费心了。”

苏容真立刻起身，对着内间方向恭敬行礼，语气无比真诚：“姐姐说的哪里话，伺候姐姐、为姐姐分忧本是妹妹分内之事。姐姐只管安心养病，万事有妹妹们呢。妹妹这就回去，定日日为姐姐诵经祈福，盼姐姐早日康复。”

她又说了许多关切备至的话，这才将食盒交给紫烟，一步三回头地、满脸“忧色”地离去。

一走出王妃寝宫的范围，苏容真脸上那副担忧欲泣的表情瞬间收敛，化为一丝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笑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守卫森严的宫殿，唇角勾起。

“长期静养…连起身见人都不能了…咳得那样凶…还强装镇定…”她低声自语，每一个信息都让她心中的猜测更确信一分，“沈梦雨，你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也真是…重得恰到好处啊。”

沈梦雨病倒，需长期静养的消息，如同在苏容真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带着野心的波澜。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是天赐良机！王妃“失位”，王爷身边正虚，正是她表现温柔体贴、拉近关系、甚至…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她花费了整整一个清晨来精心准备。挑选了最显得她身段柔弱、颜色素净却不失精致的月白云纹宫装，发髻松松挽就，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簪，脂粉薄施，刻意营造出一种因担忧王爷而无心浓妆艳抹的楚楚风致。她甚至不惜动用父亲偷偷送进宫来的上好老山参，亲手守在药炉前两个时辰，熬制了一盏据说最能安神补气的参茶。每一步，她都做得极其用心，脑海中反复演练着见到王爷时该有的神态、语气，以及如何“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他的关切和对姐姐病情的“忧虑”。

她想象着萧景琰见到她时，或许会因政务繁忙而略显疲惫，但在看到她如此贴心时，眼神中或许会流露出一丝惊讶和感动？哪怕只是一句温和的“有劳你了”，也足以让她在这冰冷的后宫中感到一丝暖意，并看到希望的曙光。

怀着这样隐秘的期待和一丝志在必得，她步履轻盈地来到了明政殿外。她甚至提前调整了呼吸，让脸上呈现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崇敬与忧心的表情。

然而，守门内侍的第一次回绝就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她的热情。“王爷政务繁忙，心意领了。”——这话客气却疏离。她心下微微一沉，但立刻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是了，王爷刚重回朝堂，定然事务繁多，一时无暇也是有的。她不能就此放弃，越是如此，越要显出她的体贴与坚持。于是她选择柔顺地守在殿外，摆出一副“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的痴情模样。她相信，殿内的他总会知道的，总会有一丝动容。

时间一点点流逝，腿脚开始发酸，殿内议事的声音隐约传来，更衬得她的等待漫长而无望。内侍第二次出来，带来的依旧是冰冷的逐客令，甚至连那盏她耗费心血熬制的参茶，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一刻，苏容真脸上的温婉面具终于难以维持地出现了裂痕。她感到一种尖锐的羞辱感刺穿了精心营造的平静。她不是普通的宫妃，她是丞相之女！她放下身段至此，他竟连见她一面都不肯？甚至连她的一片“心意”都嫌弃地推开？

她勉强保持着仪态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初时还能维持平稳，待走到那无人可见的宫道转角，确认四周再无耳目，她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刚才在殿外压抑的所有委屈、不甘、羞愤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啪嗒”一声，她猛地将手中那精致的食盒狠狠掼在地上！瓷盅瞬间碎裂，温热的参茶和瓷片四溅开来，弄脏了她精心挑选的裙摆和绣鞋，一片狼藉，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情和徒劳的算计。

“萧景琰！”她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颤抖，再也不复平时的柔媚，“你的眼里…你的心里！难道就只剩下那个沈梦雨了吗？！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我这般…我这般低声下气，这般小心翼翼地讨好，你竟连一眼…连一眼都不屑看吗？！”

强烈的嫉妒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她想到沈梦雨病倒后萧景琰那毫不掩饰的焦灼与痛惜，再对比刚才对自己那冰冷漠然的态度，巨大的落差让她几乎疯狂。她究竟哪里不如那个沈梦雨？家世？容貌？才情？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他全部的关注和爱重，而自己连一丝怜悯都换不来？！

“好…好得很！”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既然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苏容真！既然你将我的真心如此践踏在脚下…那就别怪我！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明政殿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情意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疯狂的毁灭欲。今日之辱，她刻骨铭心。总有一日，她要让他为今天的冷漠付出代价！她要夺走他最珍视的一切，就像他今天轻易毁掉她的希望一样！

这一刻，什么儿女情长，什么争宠斗艳，都已化为更黑暗的恨意与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