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外的流民营地,本该是暮色四合后便归于沉寂的临时居所,今夜却被数十盏牛油巨灯照得如同白昼。灯火的光晕里,尘埃与秽气交织着升腾,而比灯火更刺目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凄惶——孩童的哭喊撕裂夜空,成人的哀求断断续续,还有病患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头发紧。
王临站在营地入口,不过半柱香前,这里还能看到流民们借着余晖修补衣物、晾晒野菜,青壮的流民兵正列队接受晚训,脚步声整齐有力。可此刻,眼前的景象早已换了天地:数百名流民蜷缩在简陋的窝棚内外,尤以青壮男子居多。他们有的抱着肚子在泥地里翻滚,呕吐物与排泄物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有的盖着厚重的破絮仍瑟瑟发抖,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更可怖的是,不少人的手臂、脖颈上浮现出成片的诡异红斑,红得发紫,轻轻一碰就疼得直抽气。
“这哪是时疫,这是催命符啊!”负责营地杂务的老卒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乱发里,声音带着哭腔,“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天没亮就有人喊肚子疼,不过一个时辰,倒下的人就多了一半!连最结实的李三郎都没撑住……”
短短一夜之间,近半的流民兵失去了行动能力,普通流民中更是倒下了一片又一片。窝棚间的通道被病患堵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涩、汗液的酸馊、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了整个营地,连平日里最沉稳的老人,此刻也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末日降临。
“王队正!救救我们!求您发发慈悲!”一个妇人拖着病弱的身躯爬过来,死死抓住王临的衣角,她的孩子躺在旁边,小脸蜡黄,已经烧得神志不清,“我就这一个娃啊,他才六岁,不能就这么没了……”
“爹!爹你睁开眼看看我!”不远处,少年跪在地上,拼命摇晃着昏迷的父亲,泪水混着泥点淌在脸上,“军医!军医快来啊!”
“疼……五脏六腑都像被烧着了……好疼啊……”病患的呻吟此起彼伏,与哭喊、哀求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挽歌。
赵锋、刘仁等人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赵锋带着几个还能动弹的流民兵,用草席将病患一个个抬往营地角落的空地处隔离,嗓子喊得沙哑:“都别动!别乱碰!小心传染!”刘仁则指挥妇人烧开水、煮草药,可药罐就那么几个,水也供应不上,忙活了半天,根本无济于事。营地唯一的军医蹲在病患旁,眉头拧成了疙瘩,翻来覆去地查看症状,最后只能无奈地摇头,颤巍巍地开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低声道:“是时疫,烈性的时疫,只能靠他们自己扛……”
可那草药喝下去,就像石沉大海,除了让病患多了些喝水的**,丝毫压制不住迅猛的病情。
王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和心头的恐惧,一步步穿过这片人间炼狱。他的靴子踩在泥泞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到营地中央的隔离区,他蹲下身,目光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是他颇为看好的流民兵小队长周虎,前天还跟着他巡查仓库,力气大得能扛动两袋粮食,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总说要跟着他好好干。
此刻的周虎,却完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他面色蜡黄得像枯树皮,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听到有人靠近,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水...水...”
王临连忙解下水囊,拧开盖子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凑到周虎嘴边,看着那干裂的嘴唇吸了几口清水,才稍微舒展开一些。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奇异香味,顺着周虎的气息飘了过来——那香味带着点甜腻,又混着一丝草木的腐朽气,像极了他在石灰窑老王尸体旁捡到的那片焦黑布片上的味道!
王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猛地站起身,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布片的触感。毒!这根本不是什么时疫,是毒!是宇文阀的毒!
一股怒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宇文阀!又是这群丧心病狂的东西!上回在石灰窑暗害老王,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无辜的流民身上!他们明知流民兵是黎阳仓运粮、守城的主力,却用如此阴毒的手段下毒,目的再明显不过——瘫痪黎阳仓的运力,阻止粮草外运,甚至想借着这场“瘟疫”制造恐慌,彻底摧毁黎阳仓的根基!
“赵大哥!”王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却异常坚定,“立刻带人封锁整个流民营地!拉上警戒绳,派专人守着出入口,任何人不准进出!”
“是!”赵锋虽然不解,但见王临神色凝重,立刻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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