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阴云像浸了水的棉絮,迟迟散不开。柳轻眉靠在铺着干草的推车上,脸色比身下的干草还白——混合草药虽暂时压住了毒性,可手臂上那道伤口仍泛着青黑色,像条小蛇缠在皮肤上,连指甲盖都透着淡紫。她醒着时,嘴唇动两下都要喘口气,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眼神轻轻蹭过王临的脸;昏迷时,眉头皱得能夹碎米粒,额上的冷汗把鬓角的碎发都粘住了。王临蹲在车边,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冰得像揣了块寒玉,心瞬间被揪紧,连呼吸都不敢重——这疼,比扎在自己身上还难熬。
队伍在峡谷里歇了整整一天。遇难者的尸体裹着破布,埋在崖边的土坑里,连块像样的木碑都没有,只有几块石头堆在上面;伤员躺在临时搭的草棚里,柳轻眉醒着时就强撑着给他们换草药,昏过去就靠几个妇人用溪水清洗伤口,血腥味混着草药的苦味,在空气里飘得老远。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每个人都低着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宇文阀的杀手像藏在暗处的狼,谁也不知道下一口会咬向谁。
王临下了死命令:赵锋带亲兵盯着队伍外围,张奎(刚能坐起来)让人暗中查难民里的生面孔,自己则几乎黏在柳轻眉的推车旁。可查了大半天,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摸到——那些死士装得太像了,有的挎着破篮子跟妇人一起采野菜,有的扛着木棍帮着清路,连眼神都跟普通难民没两样,根本挑不出错。
比刺客更要命的,是粮食。峡谷里的混乱毁了一半存粮,剩下的野菜和碎米混在一起,熬成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每人分到的一碗,几口就见了底。饥饿像瘟疫似的蔓延,有人偷偷蹲在角落挖草根,嚼得牙龈出血;小孩拽着大人的衣角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眼泪掉在地上,瞬间就被风吹干。原本还有点光的眼神,渐渐变得麻木,那点仅存的希望,在寒风里颤巍巍的,眼看就要灭了。
“必须找路!必须有粮!”王临爬上崖边的高坡,望着眼前连绵的群山——青黑色的山峰像蹲在地上的巨兽,一眼望不到头。再这么瞎转悠,不用宇文阀动手,所有人都会饿死在山里。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心里急得像烧着了火。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挪了过来,是那个姓孙的老猎户。
孙猎户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草屑,平时总背着个旧弓箭,跟在队伍后面,话少得很,却凭着识路的本事,帮着避开了好几处险地。此刻他搓着手,脚在地上蹭出小坑,犹豫了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王...王公子,俺...俺知道个地方,或许...或许能找到粮。”
王临猛地回头,眼睛亮了:“孙老伯,快说!在哪儿?”
“黎阳仓!”三个字从孙猎户嘴里吐出来,轻得像风,却砸得王临心口一震。
黎阳仓!他怎么会不知道?隋朝在黄河以北设了六大官仓,黎阳仓是头一个,就在黎阳(现在的河南浚县),听说里面存的粮食能堆成山,足有百万石,当年隋文帝还专门派了兵守着,号称“天下粮仓”!要是能到那儿,别说吃饭,就算养着这两千多人,也够撑上大半年!
可刚冒起来的希望,转眼就沉了下去。这么重要的地方,肯定是块肥肉,李密的瓦岗军、隋朝的残兵、还有其他义军,谁不盯着?现在到底是谁占着?要是遇上硬茬,他们这点人手,连塞牙缝都不够。
“孙老伯,您怎么知道黎阳仓还有粮?”王临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这事太重要,不能有半分马虎。
孙猎户往左右看了看,才贴着王临的耳朵说:“俺有个远房侄子,之前在黎阳仓当小吏。汲郡没破的时候,他托人给俺带了信,说...说那边也乱了,守军换了好几拨,今天是朝廷的人,明天可能就换成义军了,但仓里的粮食...没听说被搬空,应该还剩不少。他让俺要是活不下去,就往黎阳逃,说不定能有条活路...俺本来都要动身了,结果半道遇上瓦岗军,只好跟着大伙往秦州跑...”
黎阳仓还有粮!这消息像黑夜里点起的火把,瞬间把王临眼里的绝望烧没了。他立刻让人把赵锋和张奎叫过来,三人围在一块石头旁,压低声音商议。
“黎阳仓?”赵锋皱着眉,手按在刀柄上,“从这儿去黎阳,得穿太行山!那地方险得很,太行八陉里的飞狐陉、井陉,全是悬崖窄道,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而且,孙老伯只说有粮,没说现在是谁的地盘——咱们就这两千多人,老弱妇孺占了一半,怎么跟人抢粮?”
“抢?咱们不抢。”王临摇了摇头,眼神亮得很,“咱们是去求,或者说...去投奔!”
“投奔?投奔谁?”张奎靠在石头上,脸色还有点白,但脑子很清楚。
“谁占着黎阳仓,就投奔谁!”王临的声音很坚定,“不管是瓦岗军,还是朝廷残兵,甚至是其他义军,只要他守着粮仓,就需要人手——咱们有青壮劳力,能帮着守仓、运粮;老弱妇孺能缝补、做饭。用劳力换粮食,换个安身的地方,总比在山里饿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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