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漳水之畔的荒野上。刺骨的寒风卷着枯草碎屑,像无数细针般扎在人脸上,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的凉意。王临裹紧了身上的粗布短褐,领口处却漏出一角绣着细小花纹的棉衬——那是昨夜柳轻眉连夜缝的,针脚细密,还偷偷塞了片晒干的艾草,说是能驱寒,此刻贴着心口,竟真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身后跟着三人:孙猎户扛着把磨得发亮的猎弓,腰间别着柄短刀,脚步踩在碎石上悄无声息,活像常年盘踞在黑风岭的山猫;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斥候,是柳轻眉从流民里挑出来的孤儿,一个叫石头,一个叫小树,此刻攥着腰间的短匕,嘴唇冻得发紫却不敢吭声,只借着微弱的星光紧盯前方,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紧张与倔强。
四人像四道融入暗影的狸猫,贴着枯黄的草甸子往西行。身后的王家镇,此刻灯火稀疏得像风中残烛,李家庄和黑风寨联军的营火在镇子外围连成半圈,橙红色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把镇子衬得像头被困在狼群里的幼兽,连喘息都带着艰难的滞涩。
每往西走一步,王临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揪紧一分。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能看见柳轻眉站在镇口的哨塔上,一身素色布裙被风吹得飘动,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眼睛,此刻定是凝望着西方的黑暗;还有秦玉罗,那个惯常披甲持剑的女子,怕是正领着乡勇在东城门值守,她的长枪应该擦得锃亮,枪尖在月光下会泛着冷光,却不知会不会在无人时,也往他走的方向瞥上两眼。
将偌大一个镇子,数千人的性命,交托给雷虎的悍勇、柳轻眉的智计和苏老丈的沉稳,自己却要孤身涉险,去寻那封神秘信件里提到的“李唐使者”——这无疑是一场赌上所有人命的豪赌。可正如昨夜他对柳轻眉说的那样,坐在镇子里等,等刘黑闼的大军压境,等联军攻破城门,只有死路一条;主动出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得搏出一线生机。
“主公,往西边走,得绕开李家庄的哨卡。”孙猎户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向左侧一片黑黢黢的山岭,“那是黑风岭的侧峰,有条猎人走的小路,虽说是土匪常出没的地界,但比走官道近两个时辰。”他常年在这一带打猎,连哪块石头下藏着野兔洞都清楚,说起地形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走小路!”王临没有半分犹豫,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斩钉截铁的果决,“现在多争取一刻,镇子里就多一分希望。”此刻的时间,比镇里藏着的那几坛救命的药还金贵。
四人借着天边仅有的一点星光,一头扎进了崎岖难行的山岭小道。山路陡峭得像被刀劈过,一侧是光秃秃的岩壁,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风从沟底吹上来,带着呜咽似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路边的荆棘长得比人还高,枝桠上的尖刺刮过衣料,发出“刺啦”的轻响,石头的裤腿被划开一道口子,他咬着牙没哼声,只是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这是秦玉罗教他们的,“当兵的,流血不流泪,掉皮不掉队”。
孙猎户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平地上,时不时弯腰拨开带刺的枝条,或是用猎刀砍掉挡路的灌木,还不忘回头给两个少年递个安抚的眼神。王临跟在中间,心思却像被风吹乱的线,一遍遍绕回那封神秘信件上。
信是三天前发现的,塞在镇外的水车轴里,纸条是粗糙的麻纸,字迹却写得工整,只说“李唐使者西行,欲与王家镇结好,可往黑风岭方向寻之”,末尾没有署名,只盖了个模糊的印记,不像唐军常用的虎符纹,倒像个随意画的圆圈。
送信人是谁?目的何在?
是李唐方面的人?想抢先一步拉拢自己?可如今河北是窦建德的地盘,李唐的使者怎么敢大摇大摆往西走?而且那印记实在可疑,唐军的文书向来严谨,绝不会用这么潦草的标记。
是窦建德的敌人?比如罗艺的人,想借自己的手牵制刘黑闼?可罗艺远在幽州,怎么会突然关注王家镇这个小地方?
还是某个游走在乱世里的第三方情报贩子?像街头卖消息的货郎,把各方势力的消息挑在担子上,谁给的价高就卖给谁,等着坐收渔利?
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王家镇这颗原本不起眼的小石子,已经在乱世的池塘里激起了涟漪,引得某些大人物投来了目光。这既是刀悬头顶的危机,也是一种无奈的“认可”——就像野地里的草,只有长到能让人注意的高度,才会有人想着是拔了它,还是移到自己的园子里。
“主公,前面有火光!”石头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拽了拽王临的衣角,声音压得像蚊子叫,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的山谷拐弯处。
四人立刻伏低身子,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王临拨开眼前的枯草,顺着石头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深处的平地上,隐约有三四顶帐篷搭在那里,中间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动着,把周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还有人语声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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