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的夜,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比往夜任何时候都要寂静——连村口老槐树上的夜枭都敛了声息,唯有风穿过围墙缺口时,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在黑暗里打着旋。这份静,却不是安宁,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每一处阴影里都像藏着蓄势待发的狼崽,暗流在地表之下疯狂涌动。
赵锋带走了二十五名精锐,那都是能以一当十的汉子,他们一走,庄子的防卫力量像被抽走了脊梁骨,降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点。刘仁捏着王临写的字条,在庄内的晒谷场上来回踱步,嗓子喊得有些发哑:“原流民里敢拿锄头跟山匪拼的,雷虎兄弟部下伤好了能握刀的,还有黑松坡来的弟兄——王大哥说了,今夜是咱们保家的时候,敢上的,往后王家庄的粮,有你们一口!”
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流民们互相看了看,有人攥紧了手里磨得发亮的柴刀;雷虎的旧部大多是糙汉子,伤没好透的也拄着木棍站了出来;黑松坡的降兵里,几个曾被王临赦免过的汉子咬了咬牙,扯掉了身上半旧的号服下摆——那是他们过去的印记,此刻要换成王家庄的身份。最终,刘仁点了点人数,勉强凑足了七八十人,这些人里,老的近五十,小的才十五,手里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生锈的长刀,有削尖的木矛,甚至还有人扛着钉了铁钉的扁担。
“分成三队!”刘仁声音洪亮,“一队守东墙,二队守西墙,三队跟我巡南、北两门!记住,没我的命令,哪怕外面天塌了,也不许开栅栏!发现生人,先喊再问,敢硬闯的,直接往腿上招呼!”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流民的肩膀,那小子手里握着一把断了刃的短刀,手还在抖,却用力点了点头。
而王临本人,则坐镇庄中央那间漏风的破厅。厅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捻得极细,昏黄的光像被冻住似的,勉强照亮半张八仙桌,桌上摊着一张粗糙的庄子地形图,是柳轻眉用炭笔一笔一划画的——她手巧,连每处栅栏的破损程度都标得清清楚楚。王临坐在长凳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看似在闭目养神,眼睫却偶尔会微微颤动,耳朵像雷达似的,捕捉着庄内外的每一丝异动: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风吹过屋顶瓦片的呜咽、甚至是庄西头谁家的鸡打了个盹儿的咕咕声。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那个细作三天前传递出的虚假信息——“王家庄存粮三百石,赵锋部明日午时归庄”,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幕后黑手的手里。那信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必然已激起涟漪,他现在要等的,是涟漪何时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吱呀”一声,破厅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寒气裹着淡淡的草药香飘了进来。王临睁开眼,就见柳轻眉端着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碗沿冒着白汽,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成一团暖雾。
“还没歇着?”柳轻眉走到他身边,将碗递过去,“刚煨的姜茶,加了点红糖,你胃不好,夜里凉,喝点暖暖。”她的指尖碰到王临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手比碗沿还凉,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
王临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底,他喝了一口,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呛得他喉咙微微发紧,却也驱散了几分疲惫。“你怎么也没睡?”他看向柳轻眉,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被油灯的光映得发棕。
“药房里的伤药不多了,我刚把剩下的艾草和蒲公英捣碎,掺了点猪油,能当止血膏用。”柳轻眉蹲下身,伸手揉了揉王临的膝盖——他早年在军营里落下的毛病,一到天冷就疼。她的手很软,带着草药的清香,揉得很轻,却精准地按到了酸痛的穴位。“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临放下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大概是在药房里待久了,他用掌心裹着她的手,轻轻搓了搓。“在想那个细作。”他声音低沉,“按时间算,对方该有动静了。”
柳轻眉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星:“你早就算到他会传假消息?”
“嗯。”王临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地形图,“你看这南栅栏,是咱们故意留的破绽,木柱松了三根,细作肯定查过。”他顿了顿,看着柳轻眉的眼睛,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你画的图很准,连松了的木柱都标了红圈,帮了大忙。”
柳轻眉脸颊微微泛红,抽回手,假装去整理桌上的炭笔:“跟你学的,你上次教我看地形,说‘打仗跟绣花一样,得细’。”她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形图上的南栅栏处画了个小圈,“要是敌人从这里来,你打算怎么应对?”
王临笑了笑,伸手将她散落在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柳轻眉的耳朵瞬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山人自有妙计。”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她撅了撅嘴,又补充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今夜无论外面多乱,都待在药房里,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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