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刚过,黎阳仓周边的田地像被浸透的绿绸,泛着温润的褐绿色。新播的粟种已冒出寸许嫩芽,细弱的茎秆顶着两片圆叶,像撒了一层碎玉似的绿绒,风一吹,便跟着轻轻晃,透着股娇憨的生机。王临却没半分闲情赏这春景——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染出一抹鱼肚白,他就扛着锄头下了田。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点的赤脚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泥土的凉意顺着脚掌往上钻,他却浑然不觉,只弯腰盯着土层,手指插进土里捻了捻,感受湿度。
“校尉,这刚下过雨,土都能攥出水来,还挖沟干啥?”旁边的张老汉扛着锄头路过,粗布短褂的肩头沾着草屑。他望着王临在田边挖一道半尺宽、半尺深的浅沟,满脸疑惑地咂着嘴。张老汉种了四十年地,从记事起就跟着爹学种地,只知天旱了挑水浇田,雨涝了盼天晴,从没听说过下雨后还要费劲挖沟的。
王临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清晨的风还凉,他却已出了薄汗,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进泥土里。他指着田地里微微泛亮的低洼处,那里的泥土颜色更深,踩上去能陷进半指:“张叔,您看这儿,雨水积在土里排不出去,粟苗的根就像泡在水里的棉絮,用不了三天就会烂。这沟叫排水沟,就像给田地开了‘嗓子眼’,能把多余的水顺出去,就算再下暴雨,苗根也淹不着。”说着,他又弯腰示范,把沟底挖得一端高一端低,手指沿着沟底划了条线:“这样水才能顺着坡流到田外的小河里,不存水,根才能‘喘气’。”
这不是王临第一次“折腾”。前几日,他还带着流民兵给粟苗间苗——蹲在田里,指尖捏着过密的幼苗,轻轻一拔,把挤在一处的弱苗拔下来,只留每株间距两指宽的壮苗。有流民舍不得,说“苗密才好,万一死几株还有替补”,王临就蹲在田埂上,拿根草秆比划:“苗像人,挤在一块喘不开气,哪能长壮?您看去年李大哥家的田,苗密得看不见土,最后收的粟米还没别家稀的多,就是因为苗没长开。”他还教大家用小锄给苗根松土,锄尖轻轻划开表层土,露出浅褐色的土粒:“这样根能扎得深,还能吸着空气,长得更壮。”
更让老农们费解的是,王临竟在流民营地旁圈了块两丈见方的空地,堆起人畜粪便、干枯的杂草和烧过的草木灰,洒上些水,再用湿泥土盖得严严实实,只留几个小孔。那堆东西刚堆好,就散发出一股冲鼻的臭味,风一吹,能飘到半里地外。
“王校尉,这臭烘烘的东西堆着,不招苍蝇、生虫子吗?”李婆子拎着装野菜的竹篮路过,赶紧用袖口捂住鼻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直接撒到田里多省事,还费这劲捂起来,不是瞎折腾吗?”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流民也附和,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就是!间苗已经够可惜了,这堆粪还要等,万一等臭了,苗都要黄了!”
王临没硬辩,只是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三块田——那三块田挨在一起,土质、大小都差不多。“诸位要是不放心,咱们先试半个月。这三块田按我说的做:挖排水沟、间苗、松根,等那堆肥‘熟’了再撒;其他田还按老法子种。过半个月咱们再看,哪个田的苗长得高、长得壮,到时候大家再决定用不用新法子,怎么样?”
他特意让柳轻眉把这三块田定为“示范田”,每天记录情况。柳轻眉的账房刚从工坊搬到屯田署——那是一间稍大的草房,屋顶铺着新割的茅草,墙上挂着用麻线画的田亩分布图,每个田块都标着记号;桌上摆着两本用麻纸装订的账册,纸页粗糙,边缘还带着毛边,一本记示范田的苗高、叶片数、有没有烂根,一本记普通田的情况。她记数据用的是竹笔,笔杆磨得光滑,蘸着用松烟和胶调的墨,写出来的字娟秀又工整。
每天傍晚,太阳刚落到黎阳仓的屋顶后面,王临都会准时来账房。柳轻眉会把当天的记录摊开,两人凑在桌前核对。这天傍晚,柳轻眉指着账册上的数字,轻声说:“今天示范田的粟苗又长了半寸,最高的已经有六寸了,叶片比昨天宽了一分,我拔了株弱苗看,根须像白胡子似的,扎得比普通田的深半指;普通田有两块地的低洼处积了水,有十几株苗的叶子尖已经黄了,摸起来软软的,怕是要烂根。”
她说着,指尖划过账册上“六寸”两个字,王临刚好伸手去指普通田的“黄叶”记录,两人的指尖轻轻碰在一起——柳轻眉的指尖带着点凉意,王临的指尖沾着田土的温度,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迅速分开。柳轻眉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薄红,像被夕阳染了色,赶紧低下头,手指拨弄着算盘,算珠“嗒嗒嗒”的声响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王临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声音放轻了些:“辛苦你了,每天要跑遍三块示范田,还要记这么多数据,手都该酸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油纸是工坊刚压出来的,还带着点草木的清香,里面包着个烤红薯,摸起来还热乎。“早上路过工坊,小李给的,他说用新砌的灶烤的,比柴火烤的甜,你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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