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弹指一挥。
对山下的俗世而言,或许只是又一个寻常的春秋轮转。
可对于龙虎山,这半年,却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漫长,还要沉重。
山上,再也听不见年轻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了。
那座平日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天师府,如今门可罗雀,山门紧闭。
守山的道士们一个个面色肃然,眼神里藏着一种外人看不懂的敬畏与恐惧。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个方向——后山。
那里,住着一尊“神”。
这半年里,张静清再也没有去见过张玄景。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每一次,当他生出这个念头,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天,那个孩子平静地说出“弟子,即是雷部”
时的场景。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至今未散。
今天,他终于还是动身了。
通往后山的那条石阶小路,已经长满了青苔,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张静清走得很慢,很慢。
不过短短半年,这位天师府的掌教,一下子被抽走了几十年的精气神。
两鬓的霜白,已经彻底蔓延了满头,成了枯草般的灰白。
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微微佝偻了下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脚下踩着的不是山石,而是整个异人界的命运。
他老了。
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越靠近后山,空气就越是稀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遭的林子里,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叫都绝迹了,所有的生灵都本能地逃离了这片区域。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就在那棵最古老的迎客松下,张玄景盘膝而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他没有在修炼,身上甚至没有一毫的炁劲波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已经与身后的古松,与脚下的大地,与整座龙虎山,融为了一体。
若非亲眼所见,神识根本无法察觉到那里坐着一个人。
他就是山,山就是他。
张静清停下了脚步,喉咙一阵发干。
他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他站了很久,山风吹动他灰白的道袍,猎猎作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那个身影终于动了。
张玄景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只是那双眼睛,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淡漠了。
那里面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情绪,没有喜,没有悲,一片亘古不变的星空,俯瞰着人间的沧海桑田。
“师父。”
他开口,声音平淡,没有波澜。
这一声“师父”,让张静清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垮了下来。
他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老泪。
还好,他还认自己这个师父。
他还……
存有人性。
张静清往前走了几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站定。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这个让他夜不能寐的“神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玄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在平复心绪。
“为师……担心你走火入魔。”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对一个本身就是“雷部”的存在说“走火入魔”?
这简直是凡人对天神的妄加揣测。
但他必须这么说。
他必须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能将这尊神只重新拉回人间的理由。
张玄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里似乎闪过疑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张静清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危险。你的‘神性’,太重了,再这么下去,你会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你下山去吧。”
“去红尘里走一走,看一看。去入世,去渡劫。”
他口中的“劫”,不是天雷地火,不是心魔丛生。
而是人间的七情六欲,是生老病死,是爱恨情仇。
是那滚滚红尘,是那芸芸众生。
只有这些,才能冲刷掉他身上那越来越浓重的神性,让他记住,他叫张玄景,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弟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雷部正神。
张玄景依旧沉默着。
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聆听。
张静清看着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
他咬了咬牙,抛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赌注。
“等你渡劫回来……”
“为师,传你天师度。”
话音落下,山风骤停。
连空气都凝固了。
天师度!
龙虎山千年传承的根基,正一道的最高法门,每一代天师的身份象征!
张静清这是要将整个龙虎山,将整个正一道的未来,都压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这已经不是传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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