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将最后一口烟深吸进去,让那辛辣的灼热感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
仿佛随着这口烟吐出的,还有部分积郁在胸口的浊气。
他坐回电脑前,屏幕上那份刚刚完成的报告,字字都显得刺眼。但最终,他只是自嘲地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臭氧层子有什么用?”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为刚才那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做一个了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体制内,尤其是在当下这个节点,他王兵说到底,只是棋盘上的一枚小卒。
小卒就要有小卒的觉悟,过河之前,只能勇往直前,没有左右横跳的资格,更没有质疑棋手布局的权力。
领导已经定下了调子,指明了方向,他所能做、所应做的,就是高效地执行,把交代的任务漂亮地完成。这才是生存和积累资本的第一步。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报告,确认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内容,完全符合高局和吴局“注重效率、把握分寸”的要求。
然后,他点击了打印。打印机发出嗡嗡的轻响,一页页带着墨香的纸张被吐出来。王兵将它们仔细整理好,装订整齐。
明天,这份报告就会按照程序呈报上去,安泰平州中支的这场现场检查,至少在明面上,就将以此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他将那份加密的、记录了所有疑点的底稿,小心翼翼地存进一个崭新的U盘,然后将U盘放进了公文包内层的隐蔽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和办公室的灯,锁上门,离开了办公楼。平州的夜色依旧,但他的心境已然不同。
那股不甘和愤怒被强行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更为冷静和持久的动力。他需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王兵收到吴局离点指令之前的几天,在几百公里外的江林省省会吉春市,省银保委新任党委书记、局长钟秋雨,正站在自己宽敞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吉春列宁大街的车水马龙。
钟秋雨今年四十五岁,在这个级别的干部中,堪称年轻有为。
他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常见的中年发福,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沉稳,透着一种长期在核心部门工作历练出来的干练和气度。
他的履历相当亮眼,曾中央财办领导的秘书,是领导身边非常信赖的得力干将。随着老领导更进一步,肩负更重要的职责,他也得到了外放锻炼的机会,被安排到江林省这个东北重镇,担任省银保委的一把手。
这对他来说,是仕途上的一个重要台阶,也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从中枢机关到地方一线,从服务领导到主政一方,工作内容、思维方式、面临的挑战都截然不同。
江林省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核心省份,典型的农业大省,但近年来经济发展相对沿海地区滞后,产业结构调整缓慢,历史包袱沉重。
反映在金融领域,就是地方中小金融机构风险隐患较为突出,不良资产压力大,同时,地方政府债务问题也是一个需要严格监测和化解的重点领域。
他这次下来,是带着使命感的,不仅要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某种程度上,也肩负着为探索东北老工业基地金融改革与风险化解路径探路的政治任务。
然而,“京官”空降,看似光环加身,但想要在地方上打开局面,又谈何容易?
地方的政商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利益集团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钟秋雨纵然背景特殊,手握监管重器,也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必须讲究策略、平衡和时机。
他深知,自己面临的是一场硬仗。
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秘书的声音:“钟局,财政厅的关厅长来拜访您了。”
“请进。”钟秋雨收敛心神,转身走向办公桌。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同样年纪不大、但略显富态、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江林省财政厅副厅长关启元。
关启元和钟秋雨是大学同学,虽然毕业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在地方财政系统步步攀升,一个在中央机关深耕发展,但同窗之谊一直维系着。
关启元也是钟秋雨到任江林后,在工作关系之外,私下往来较多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老钟啊,没打扰你工作吧?”关启元笑着走上前,语气随意中带着熟稔。
“启元,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可是稀客,快请坐。”钟秋雨脸上露出笑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引着关启元到旁边的沙发区落座,亲自给他沏了杯茶,“尝尝,我朋友刚从闽南带过来的顶级白芽奇兰。”
两人寒暄了几句近况,聊了聊同学间的趣事。但钟秋雨能感觉到,关启元今天过来,似乎不单单是闲聊。果然,茶过两巡,关启元的话锋渐渐转向了正题。
“秋雨啊,咱们老同学,我就不绕弯子了。”关启元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跟你打个商量,或者说……讨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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