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坐在招待所那张三腿都垫着纸片的木床上,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床板硬得硌人,铺着的褥子薄得像层纸,他往屁股底下挪了挪,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却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搪瓷碗。
他盯着那碗水发愣,脑子里乱糟糟的。这农大的现代农业研究所长真是架子大啊,这正处级领导干部也不是自己这个无官无品的村干部能够想见就见的,“啪!” 王兵狠狠拍了下大腿,木床发出 “吱呀” 一声惨叫。他这是犯了啥糊涂?前世在中直机关待惯了,办啥事都想着找 “大领导”,可兴泉村这地方,土坷垃能埋到膝盖,那些戴金丝眼镜的教授们,怕是连听都没听过这地名。就算真找到了,人家能放下手头的课题,跑到这零下二十度的山沟里来?
烟瘾上来了,王兵摸了摸兜,掏出个皱巴巴的长白松烟盒,摇了摇,就剩最后一根烟屁股。他哆嗦着摸出打火机,“咔哒” 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烟雾刚冒出来,就被从窗户缝钻进来的寒风卷成一小团,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焦玉良那张脸突然在脑子里活了过来。老焦的脸黑黢黢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能堆成小山。王兵还记得刚到兴泉村那天,老焦就是这样笑着握他的手,手上的老茧硬得像砂纸,说:“小王啊,咱村穷,但人心齐,有啥难处,尽管吱声。”
他忽然想起,老焦不只是村支书,还是太平镇扶贫办主任。三十多年前,老焦从小中专毕业,背着个帆布包就来了太平镇。那时候镇政府还是土坯房,他从给领导端茶倒水的办事员做起,抄抄写写,跑前跑后,后来管过民政,抓过计生,现在又管着扶贫。镇里哪个部门有多少人,哪个领导有啥脾气,老焦门儿清。就说上次村里拉网线,本来镇里没这笔预算,老焦揣着扶贫办的申请,在镇长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上午,中午跟着镇长去食堂,端着餐盘还在说:“镇长,您就给批了吧,孩子们上网课急着用呢。” 最后镇长被磨得没法,批了个条子,让民政办挤了两千块。
“对,找老焦去!” 王兵把烟蒂摁在床底下的痰盂里,火星子 “滋” 地灭了。他从背包里翻出稿纸,是临走前在村里小卖部买的,质量不咋地,边缘毛毛糙糙的。他把稿纸铺在膝盖上,开始写。先是写兴泉村的地,那些 “白不毛”,碱性大,种啥啥不成,村民们守着薄田,一年忙到头,连肚子都填不饱。然后写冬黑麦,这东西耐盐碱,还能改良土壤,种上几年,地就不那么 “瘦” 了。秸秆能喂牛,牛粪能还田,这样一来,地肥了,牛壮了,形成个圈,多好。
写到肉牛养殖,他想起村里有个贫困户老崔。老崔腿不利索,媳妇身体也不好,家里就靠那头老牛耕地。上次王兵去看他,老牛趴在圈里,肋骨一根一根看得清清楚楚,老崔叹着气说:“要是有草料,让它长壮点,还能下崽。” 王兵在纸上写:“利用冬黑麦秸秆青贮,解决饲料问题,鼓励村民养殖肉牛,每头牛年增收可达三千元。”
写到销路,他停下了。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琢磨着现在城里人喜欢绿色食品,要是像前世那样开个直播,让大家看看兴泉村的黑麦田,看看牛是怎么养的,搞个乡村振兴主题,说不定这些能卖个好价钱。可笔尖悬在纸上,他又犹豫了。村里的老人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要是跟老焦说 “直播带货”,怕是会被骂 “不务正业”。他咬咬牙,把那四个字划掉了,纸都被划破了个小口子。
窗外的雪下得紧,招待所的窗户玻璃上结着冰花,看不清外面的东西。王兵越写越热,额头上冒出细汗,他把棉袄的拉链往下拉了拉。碳素笔水在纸上洇开,他怕写不清,特意放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像小学生练字。
等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快亮了。他数了数,整整八页纸,边缘被冻得发脆,一碰就掉渣。他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贴身的口袋里,用体温焐着。
他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汽车站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吉春的长途汽车站暖气是真不热,候车室里挤满了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袄,缩着脖子。王兵买了张去平州杨林县的票,三十三块钱,走国道和乡道,要走2个多小时。
车开了,先走的是乡间小路,坑坑洼洼的,车厢里的人都跟着颠簸。王兵坐在最后排,靠着车窗,玻璃上的冰化了点,能看见外面的雪。田野里白茫茫一片,偶尔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像插在地上的柴禾。有几处没被雪盖住的地,黑褐色的,裂着大缝,看着就心疼。
他打了个盹,梦见兴泉村变了样。那些 “白不毛”盐碱地 变成了绿油油的黑麦田,风吹过,像波浪似的。张老五、老崔在村里种植着冬黑麦,等到麦收的时候,开着农机械,一个人就能全部收完,他在那用无人机开着直播,屏幕上好多人在点赞。张老五、老崔咧嘴笑,露出豁了颗牙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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