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峰之巅,云深不知处。
谢无妄于万年寒玉床上睁开双眼,结束了为期三日的闭关静修。殿内空寂,唯有灵气凝成的实质白雾如丝如缕,在他周身缓缓流淌、消散。他眼底最后一点运功时的金芒敛去,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然而,这寒潭之下,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从未真正平息过的暗涌。
自那名叫“云昭”的弟子闯入他的心魔幻境,又决然随墨渊离去后,这片他坐镇了数百年的殿宇,便从未如此刻这般,冰冷得令人窒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清甜中带着一点草木的凛冽,与他记忆中某个刻骨铭心的味道悄然重叠,却又似是而非。
他摊开掌心,一枚略显陈旧、却保存得极好的剑穗静静躺在那里。丝线是罕见的月白泛着微蓝,编织的手法则是他闭着眼都能勾勒出的熟悉。这是当年,她在他寿辰时,撇撇嘴丢给他的,语气随意得像在打发一个缠人的孩童:“喏,拿着,免得你总说我这个弟子不念着师尊。”
那时他只觉她惫懒,于修行上不甚用心,尽弄这些小巧玩意儿。
如今才知,那或许是她清冷疏离的外表下,所能表达出的、最笨拙也最真挚的关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那细微的触感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心魔的牢笼。幻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不是她剜心献祭时那震撼三界的凄美绝烈,而是更早、更平常的一个午后。她捧着新沏的灵茶,立于殿外求见,他却因推演天机正在关键处,未曾回应。她便那样静静地站着,从日头正盛等到月上中天,最终只是将凉透的茶轻轻放在阶前,悄然离去。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回想,那沉默等待的身影,那杯凉透的灵茶,都成了凌迟他神魂的利刃。他为何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为何不曾对她说一句“有心”?
悔恨如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胸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恐茫再次席卷而来,比任何一次心魔反噬都要来得猛烈。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能确认她此刻状态的……慰藉。
谢无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抬手于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水波纹般的涟漪在空中荡漾开来,迅速凝聚成一面光华流转的水镜。镜中雾气缭绕,片刻后,景象逐渐清晰——正是魔域那奢靡而喧闹的庆功宴现场。
他的目光穿透晃动的人影与摇曳的魔火,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云昭。
她换下了仙门的素白道袍,穿着一身墨渊为她准备的、极具魔域风情的暗红色长裙,墨发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赤金簪子挽起。她坐在墨渊下首的位置,暖色的魔火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柔和了她往日里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与警惕。
而墨渊,那位桀骜不驯的魔尊,此刻正斜倚在王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夜光杯,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云昭身上。他似乎在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是与在仙门时截然不同的放松与……亲近。
谢无妄的指尖骤然收紧,冰冷的玉床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他看到墨渊倾身,亲自为云昭面前的空杯斟满一种泛着紫色光晕的灵酒。云昭似乎微怔了一下,抬眼看向墨渊,嘴唇微动,看口型像是在说“多谢魔尊”。
墨渊笑了起来,笑容张扬而刺眼,他又说了句什么,云昭竟也微微弯起了唇角,点了点头,随后端起了那杯酒,浅酌了一口。
她对他笑了。
她竟对他笑了!
谢无妄只觉得一股暴戾的气息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红。在他身边三百年,她何曾对他露出过如此……温和的、不带丝毫戒备的笑意?
水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墨渊拍了拍手,一队身姿曼妙的魔族舞姬涌入大殿中央,丝竹之声变得愈发激昂魅惑。席间气氛热烈,不断有魔族将领上前向墨渊敬酒,目光也总会好奇地、或带着欣赏地扫过云昭。
而墨渊,或是举杯回应,或是低声与身旁的云昭解释几句,姿态从容,俨然将她视作了自己领地内最重要的、需要亲自照拂的客人。不,那不仅仅是客人,那是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姿态!
他甚至看到,在某一刻,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魔族将领脚步踉跄地差点撞到云昭的案几,墨渊几乎是瞬间便伸出手,虚虚地挡在了云昭身前,一个冰冷的眼神便让那将领酒醒大半,慌忙退下。
他护着她。在他的魔域,在他的宫殿,以如此理所当然的姿态护着她!
那自己呢?自己当初又做了什么?在她最需要信任和保护的时候,他站在了所谓的“大义”和“秩序”那边,亲手将她送上了祭坛!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自嘲与痛楚的冷笑从谢无妄喉间溢出。
“轰——!”
积攒到顶点的情绪,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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