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大捷的余威,如同冬日里最后一股暖流,虽能驱散些许寒意,却终究难以抵挡凛冬的漫长。时间悄然滑入永历二年的初夏,桂林城内外,硝烟味渐渐被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所取代,城墙的破损处搭起了脚手架,民夫们吆喝着进行修补,市集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位于城市中心、被临时充作行辕的原桂林府衙内,气氛却与这日渐温暖的天气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朱一明坐在书房上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合体利落的暗纹劲装,而非繁复的龙袍。他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几份从肇庆“行在”转来的奏章副本,以及瞿式耜面色凝重送来的密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扫过字里行间,看不出喜怒。
奏章的内容,大同小异。先是例行公事地颂扬一番“陛下英明神武,桂林奏凯,扬我大明国威”,紧接着笔锋一转,便开始引经据典,核心意思无非是:陛下乃万金之躯,承祖宗之业,系天下安危于一身。桂林虽胜,然终究是前线险地,非久居之所。如今鞑虏新挫,两广暂安,陛下理当择吉日返回肇庆行在,正位凝命,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云云。
落款之人,多是些朱一明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忠贞老臣”,如东阁大学士王化澄、吏部侍郎吴贞毓等。这些人,大多是在隆武朝覆灭后辗转来到肇庆,凭借着资历和一套“正统”说辞,在那个小朝廷里占据着清要之位。昔日陈邦傅跋扈时,他们或缄默不语,或虚与委蛇,如今陈逆伏诛,陛下威权日隆,他们反倒跳了出来,高举着“礼法”、“祖制”的大旗。
“陛下,”瞿式耜站在下首,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懑,“此辈看似忠言谠论,实则包藏祸心!他们无非是见陛下在桂林立稳脚跟,又行新政,练新军,触及了他们那套陈腐规矩,生怕陛下羽翼丰满,不再受其掣肘!故而急于将陛下迎回肇庆,置于他们眼皮底下,才好继续那套‘垂拱而治’的把戏!”
朱一明没有立刻回应。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那幅愈发详尽的广西舆图前。地图上,桂林的位置被重点标注,而一条虚线,正从桂林向南延伸,经过柳州、浔州,直指郁江畔的南宁府。
他岂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肇庆那个小朝廷,盘根错节,充斥着前明遗留的官僚习气和毫无用处的清谈。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当那个被各方势力架空的橡皮图章,整日听着他们为些虚无缥缈的礼仪名分争吵不休,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再次陷入僵局?
更何况……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投向舆图的北方和东方。
“瞿师傅,清虏动向如何?”他忽然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瞿式耜连忙收敛怒气,正色回道:“陛下明鉴。据各方探马回报,清廷已任命原江西提督线国安为新的两广总督,正督率江西、湖南绿营兵马,向郴州、韶关一带集结,兵力恐不下五万,显是欲报桂林一箭之仇。此外,”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盘踞云南的孙可望,近日虽名义上奉陛下正朔,但其部将冯双礼等,屡屡侵扰广西西部土司,其心叵测。东南沿海,郑彩(郑成功族兄)依旧拥兵自重,态度暧昧。”
内有掣肘,外有强敌。北有清军虎视眈眈,西有孙可望狼子野心,东南海疆未宁。桂林虽好,却如四战之地,一旦被四面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朱一明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的“南宁”二字之上。
南宁,地处广西南部,郁江(邕江)之畔。向北,可凭昆仑关等天险抵御来自桂林方向的威胁(虽目前是同袍,但孙可望不可不防);向东,可通过浔江、西江联系广东肇庆,但地理上又保持了一定距离,不易被直接控制;向西、向南,则可辐射左右江流域,联络土司,更重要的是——这里距离出海口更近!未来若要发展水师,打通海上贸易,乃至与郑氏势力取得联系,南宁的地理优势,远非深处内陆的桂林或肇庆可比。
更重要的是,南宁周边地区,开发程度相对较低,土司势力错综复杂,朝廷(指肇庆小朝廷)的控制力薄弱。这意味着……束缚更少,天地更广!如同一张白纸,正好由他朱一明来绘制蓝图!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看得瞿式耜一愣。
“瞿师傅,不必动怒。”朱一明走回案前,语气轻松了几分,“诸位‘老臣’所言,也不无道理嘛。”
“陛下?”瞿式耜愕然。
“朕确不应久处险地。”朱一明拿起一份奏章,似笑非笑,“桂林虽险要,然终非帝王久居之选。肇庆……格局又稍小了些。”他放下奏章,目光炯炯地看着瞿式耜,“朕思虑再三,决意巡幸南宁,以此为根本,经营广西,抚绥地方,彻底肃清两广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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