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夜空,风声鹤唳。
燕王府深处,那间承载了无数秘密谋划的书房,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棣像一头受了重伤、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秘密渠道以最快速度、冒着极大风险送抵的密报。密报上的字迹潦草,显然书写者亦处于极度惊惶之中,但内容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双目赤红,几欲滴血。
——次子高煦,于南京试图刺杀监视官员,事败被捕,已打入诏狱,生死不明!
短短一行字,在他脑中反复轰鸣,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暴怒与绝望。
“高煦……我的儿……”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破碎,攥着密报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他仿佛能看到儿子在那阴冷潮湿的诏狱中受苦的模样,能感受到那份少年意气被无情碾碎的痛苦。朝廷,朱允炆!这是要将他朱棣赶尽杀绝!连他的儿子都不放过!
“砰!”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木立柱上,厚重的木材发出一声闷响,簌簌落下些许灰尘。“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姚广孝静立一旁,如同枯木,唯有捻动佛珠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张玉、朱能等核心将领分列两侧,个个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决绝。高煦被捕,如同最后一记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这意味着,朝廷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了,撕破脸皮就在眼前。他们这些燕王府的核心成员,还有何退路可言?
“王爷!”张玉率先开口,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朝廷这是要斩草除根!连二王子都不放过,下一步,就是要对我燕王府动手了!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朱能更是须发皆张,猛地抱拳,单膝跪地:“王爷!反了吧!与其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如拼死一搏!末将等愿誓死追随王爷,杀出一条血路!”
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倒,群情激愤,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化作同仇敌忾的战意。
朱棣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跪了一地的忠心部属,胸膛剧烈起伏。他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姚广孝,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广孝……你还有何说?”
姚广孝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中,此刻也迸射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混合着智者的洞悉与赌徒的疯狂。他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但那佛号在此刻听来,却无半分慈悲,反而带着森然的杀气。
“阿弥陀佛……王爷,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步步紧逼,锁我经济,困我疆域,今又擒拿王子,其意已彰,其心可诛!再无转圜余地矣!”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高阳郡王被捕,是危机,亦是契机!此正可向天下人昭示,朝廷是如何刻薄寡恩,迫害亲藩,逼反忠良!王爷,是时候了!打出‘靖难’旗号,昭告天下,清君侧,正朝纲!”
朱棣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让他狂躁的心绪奇异地冷静下来,一种破罐子破摔、豁出一切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暴怒。他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好!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本王不义!这‘靖难’的大旗,本王……扛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力,在这密闭的书房内回荡,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血火时代的开启。
“广孝!”朱棣目光灼灼地看向姚广孝,“那篇檄文……是时候让它现世了!你来起草,要快!要狠!要直指要害!”
“贫僧领命!”姚广孝眼中精光爆射,他早已为此准备了无数个日夜。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上好的宣纸,磨墨,提笔。那支平日里用来抄写经卷的狼毫,此刻却仿佛化作了判官笔,饱蘸着墨汁与无尽的怨愤杀意,落于纸上。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姚广孝笔走龙蛇的沙沙声,以及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朱棣和一众将领围拢在书案旁,目光死死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文字。
姚广孝文思泉涌,下笔如飞。他无需草稿,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指责、那些精心罗织的罪名、那些足以煽动人心的口号,此刻化作一行行犀利如刀、愤慨激昂的文字:
“《靖难檄文》”
“朕,太祖高皇帝第四子燕王朱棣,谨泣血昭告天下臣民:”
“呜呼!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大明立国未久,竟遭奸佞窃柄,祸乱朝纲!今上幼冲,即位之初,本应亲贤臣,远小人,恪守祖训,保境安民。然,奈何齐泰、黄子澄等一班宵小,欺君罔上,把持朝政,变乱祖宗成法,迫害骨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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