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布。寒风如同刀子,刮过街道巷陌,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树叶,也刮过燕王府那愈发显得冷清肃杀的朱漆大门。
王府之内,回廊下行走的仆役们脚步匆匆,低着头,不敢多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说,是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浓雾般笼罩着这座庞大的王府。
书房内,朱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曾经枝繁叶茂的古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顽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此刻他麾下所能掌控的力量,在朝廷不断收紧的绞索下,日渐凋零。
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消瘦,颧骨凸出,眼窝深陷,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燃烧的不是颓废,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焦躁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身上那件象征亲王身份的蟒袍,似乎也显得有些空荡。
“王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姚广孝。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僧袍,手持念珠,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像一道灰色的影子。
朱棣没有回头,声音沉闷地开口,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讥讽:“广孝啊,你可知,本王这燕王府,如今快赶上那京师诏狱了?不,只怕还不如。诏狱里的犯人,至少朝廷还管一口馊饭。”
姚广孝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窗外,平静地道:“王爷说笑了。只是朝廷手段酷烈,‘盐铁专营’如同铁锁横江,断了我们大半外援。府库日渐空虚,乃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事?”朱棣猛地转过身,眼中血丝隐现,“你可知道,今日库房来报,府中日常用度,已需削减三成?护卫营的粮饷,若非靠着往年的一些存底和本王私下贴补,早已断供!铁料、皮革、硝石……哼,如今市面上根本买不到,黑市价格翻了十倍有余,而且有价无市!朝廷的稽查队,像疯狗一样盯着所有通往北平的渠道!我们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看着外面的猎人一点点抽干笼子里的水和食物!”
他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窗棂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李景隆那个废物!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小皇帝摇尾乞怜,献上了投名状!朝廷现在对咱们的一举一动,恐怕更是了如指掌!我们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面对朱棣的暴怒,姚广孝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加快了些许节奏。他等朱棣的怒气稍平,才缓缓说道:“王爷息怒。李景隆趋利避害,小人行径,不足为奇。朝廷锁链加身,步步紧逼,确是我等前所未遇之危局。然,困兽犹斗,何况王爷乃人中龙凤,太祖血脉?”
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朱棣:“时至今日,王爷难道还认为,朝廷会给我等留下苟安一隅的余地吗?朱允炆小儿,其志非小,他要的,是彻底削平诸藩,永绝后患。妥协、退让,唯有死路一条,且是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朱棣瞳孔骤缩,姚广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何尝不知?从“推恩令”分化藩王子孙,到召世子入京为质,再到徐辉祖坐镇北平监视,直至如今的“盐铁专营”经济绞杀……这一步步,哪一步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那小皇帝,从未给他留下过任何活路!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朱棣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坐以待毙,非本王性格!但如今内外交困,兵微将寡,粮草不继,难道真要本王赤手空拳,去对抗朝廷的千军万马,还有那……那该死的火炮火枪?” 提及新军火器,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平安先锋部队遭遇战的结果,他已知晓,那如同雷神怒吼般的炮火和连绵不绝的排枪,给他麾下那些习惯了骑射冲阵的将领们,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姚广孝向前一步,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庞,竟有几分宝相庄严与森然鬼气交织的诡异感。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王爷,事已至此,唯有行险一搏,或可于死中求活!贫僧有三策,乃最后之策,望王爷决断!”
“讲!”朱棣目光灼灼,死死盯住姚广孝。
“其一,联络外援,做最后尝试。”姚广孝伸出第一根手指,“立即挑选绝对忠诚可靠的死士,携带王爷的亲笔结盟密信,分别潜往大宁(宁王朱权)、宣府(谷王朱橞)等处。信中不必再虚与委蛇,需直言利害,告之朝廷削藩之志,今日之燕,便是明日之宁、之谷!唯有联兵靖难,清君侧,废昏立明,方能保全我等太祖血脉,共享富贵!此乃绝密之请,亦是最后通牒,务求其速,务求其秘!”
朱棣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可!宁王朱权,手握朵颜三卫,实力不俗,若能争取过来,局势或可逆转!即便不能,也要让他保持中立,绝不能倒向朝廷!此事,交由张玉去办,他手下有精通此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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